第7章

调转马头那一刻,听见她轻声吟道:“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诗句击中心扉。

他蓦然回首,见她依然立在原地,伞面微斜,露出半张苍白面容。

雨水顺着她下颌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

他狠狠扬鞭,骏马嘶鸣着冲进雨幕。不敢回头,怕多看一眼便会动摇。

怀中梅饼散发着淡淡清香,虎符贴着心口发烫。

这两个女子给的温度,竟比铁甲更暖。

多年后他常想,若那时回头了,是否结局会不同。

然而人生没有如果。

只有雨水中渐行渐远的素色身影,和那句被风吹散的诗。

以及北疆的风沙,很快淹没了江南烟雨的气息。

唯有午夜梦回,依稀听见她最后那句叮嘱。

“活着回来。”

五,塞鸿声

北疆风沙粗粝,刮在脸上如刀割。

营火在夜色中摇曳,映着将士们疲惫的脸。

江衡抚摩虎符上的篆文,青铜被焐得温热。

破阵。

二字如咒,夜夜贴在心口。

她此刻应在江南春深处,对庭前梅树独酌。

或许正展读他昨日寄出的家书——那封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的信笺,最终只余“安好勿念”四字。

同袍聚火旁唱起边塞曲,荒腔走板,却听得人胸中酸涩。

有人说起家中新诞的孩儿,有人念叨老母多病。

周铮递来酒囊:“想家了?”

辣酒入喉,灼痛一路烧进胸腔。

他想起那盏温过的梅子酒,酸甜凛冽如她眸光。

“未有家书至?”周铮又问。

他摇首。

军驿迟缓,三月来只收得一封回信。

字迹娟秀如昔,只道家中平安,梅树已结子,待他归时酿酒。

寥寥数语,反更添怅惘。

次日拂晓,号角破空。

烽烟起于北麓,胡骑犯边。

首番接战,江衡率百人精骑为先锋。

黄沙蔽日,箭矢破风而来。

他挥枪格挡,虎符在甲胄下撞击胸膛。

血雾喷溅,染红视线。

一名亲兵在他身侧倒下,眼望着南方,唇间吐出模糊乡音。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所谓功名,不过是白骨堆砌的虚妄。

苦战至日落,胡骑暂退。

清点伤亡,折损三成。

他左臂中箭,医官拔箭时咬碎了牙关。

夜半伤热发作,昏沉间见素衣女子提灯而来,指尖冰凉抚过他额际。

“栖迟……”他呓语。

惊醒时只见残月如钩,帐外守卒呵气成霜。

臂间剧痛提醒他,此地非江南温柔乡。

自此他愈发沉默。

白日操练士卒,夜来研究舆图。

虎符篆文深深烙进掌心,如同她目光烙进心底。

三月后,奇袭黑水河之役,他率死士绕道雪谷,焚敌粮草数十车。

火光照亮雪夜,他立于山脊望见敌营大乱,心中竟无欢喜。

捷报传回京师,擢升游骑将军。

赏赐送至营中,他独取一壶御酒,余者分赏将士。

酒液甘烈,却不及她所酿半分温软。

周铮贺他高升,他默然饮尽杯中酒:“代价太重。”

春去秋来,塞草枯黄。

战事稍歇时,他常登临戍楼南望。

云山万重,雁阵掠过长空。

她可安好?

梅树是否又添新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