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转马头那一刻,听见她轻声吟道:“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诗句击中心扉。
他蓦然回首,见她依然立在原地,伞面微斜,露出半张苍白面容。
雨水顺着她下颌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
他狠狠扬鞭,骏马嘶鸣着冲进雨幕。不敢回头,怕多看一眼便会动摇。
怀中梅饼散发着淡淡清香,虎符贴着心口发烫。
这两个女子给的温度,竟比铁甲更暖。
多年后他常想,若那时回头了,是否结局会不同。
然而人生没有如果。
只有雨水中渐行渐远的素色身影,和那句被风吹散的诗。
以及北疆的风沙,很快淹没了江南烟雨的气息。
唯有午夜梦回,依稀听见她最后那句叮嘱。
“活着回来。”
五,塞鸿声
北疆风沙粗粝,刮在脸上如刀割。
营火在夜色中摇曳,映着将士们疲惫的脸。
江衡抚摩虎符上的篆文,青铜被焐得温热。
破阵。
二字如咒,夜夜贴在心口。
她此刻应在江南春深处,对庭前梅树独酌。
或许正展读他昨日寄出的家书——那封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的信笺,最终只余“安好勿念”四字。
同袍聚火旁唱起边塞曲,荒腔走板,却听得人胸中酸涩。
有人说起家中新诞的孩儿,有人念叨老母多病。
周铮递来酒囊:“想家了?”
辣酒入喉,灼痛一路烧进胸腔。
他想起那盏温过的梅子酒,酸甜凛冽如她眸光。
“未有家书至?”周铮又问。
他摇首。
军驿迟缓,三月来只收得一封回信。
字迹娟秀如昔,只道家中平安,梅树已结子,待他归时酿酒。
寥寥数语,反更添怅惘。
次日拂晓,号角破空。
烽烟起于北麓,胡骑犯边。
首番接战,江衡率百人精骑为先锋。
黄沙蔽日,箭矢破风而来。
他挥枪格挡,虎符在甲胄下撞击胸膛。
血雾喷溅,染红视线。
一名亲兵在他身侧倒下,眼望着南方,唇间吐出模糊乡音。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所谓功名,不过是白骨堆砌的虚妄。
苦战至日落,胡骑暂退。
清点伤亡,折损三成。
他左臂中箭,医官拔箭时咬碎了牙关。
夜半伤热发作,昏沉间见素衣女子提灯而来,指尖冰凉抚过他额际。
“栖迟……”他呓语。
惊醒时只见残月如钩,帐外守卒呵气成霜。
臂间剧痛提醒他,此地非江南温柔乡。
自此他愈发沉默。
白日操练士卒,夜来研究舆图。
虎符篆文深深烙进掌心,如同她目光烙进心底。
三月后,奇袭黑水河之役,他率死士绕道雪谷,焚敌粮草数十车。
火光照亮雪夜,他立于山脊望见敌营大乱,心中竟无欢喜。
捷报传回京师,擢升游骑将军。
赏赐送至营中,他独取一壶御酒,余者分赏将士。
酒液甘烈,却不及她所酿半分温软。
周铮贺他高升,他默然饮尽杯中酒:“代价太重。”
春去秋来,塞草枯黄。
战事稍歇时,他常登临戍楼南望。
云山万重,雁阵掠过长空。
她可安好?
梅树是否又添新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