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早知日后是这般结局,他宁愿永远困在那方庭院,只要她在。
指尖的触感从冰冷石碑变为腰间剑柄。剑名“衡迟”,是他获封亲王后亲手所铸。
衡,是他;迟,是她。
剑身映出他苍白憔悴的倒影,以及身后那片血色残阳。
宏图霸业,血海深仇,似乎都已了却。
新帝登基,朝局已稳。
他做到了世人眼中所能企及的一切。
可这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通往此地的漫长铺陈。
他所有的挣扎与奋斗,起点是她无声的支持,终点是她安眠的坟冢。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那座孤坟,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他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未见得。
收到的只有一封染血的家书,不是她的笔迹,只潦草数字:“家门骤变,速避,勿归。”落款是忠仆画押。
她连最后一刻,都在为他谋算生路。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痛苦扼住了喉咙。
他猛地闭上眼,额角青筋隐现。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死寂的决然。
“栖迟,”他轻声道,如同往日在她耳边低语,“你等我太久。黄泉路冷,我怎忍你独行。”
“父亲,母亲,”他转向旁边两座更为古旧的墓碑,深深叩首。
“衡儿不孝。生养之恩,来世结草衔环以报。今生……今生我已负尽家国,唯她,不可再负。”
忠孝两难全。
他选择了另一种“忠”——从妻而忠,忠于与她最初的盟约,忠于这份迟来的情衷。
寒风骤起,卷起千堆雪,仿佛天地同悲。
剑光如秋水,乍然一亮,映出他唇角一丝解脱般的微弧。
鲜血溅落在白雪之上,红得刺眼,一如当年洞房中那片灼目的喜庆红色。
玄色身影缓缓倾倒,最终依偎在那座孤坟之旁,如同倦鸟归巢。
纷纷雪落,渐渐覆盖了血迹,覆盖了相倚的身影,似乎想要将这世间最后的惨烈与悲恸,也一同温柔地掩埋。
天地间,唯余白茫茫一片。
真干净。
二,夜阑珊
雪夜孤灯,庭阶寂寂。
江衡独坐书斋,面前兵策摊开,字字句句皆化为沙场硝烟,金铁交鸣。
窗外梅枝斜探,暗香浮动,却更添心烦意乱。
自那夜拂袖而去,已过旬日。
他刻意避居外院,终日与兵书为伴,以示抗争。
父母数次遣人来唤,皆被他冷言挡回。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他抬眼,恍惚见那夜红烛下她苍白的脸。
那双交叠的手,指节攥得死白。
“此非君愿,亦非妾愿。”声如碎玉,击破满室僵冷。
心头莫名一躁。
掷书于案,起身踱步。
这女子究竟是何心思。
若说顺从,言语间却藏着锋棱。
若说反抗,眸中又尽是惶然。
他竟有些看不透。
更漏声迟,夜寒愈重。
他推门而出,欲借冷风清醒思绪。
庭中积雪未消,月光洒落,一片澄明。
忽见梅树下立着一人,素衣如雪,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
是冷栖迟。
她仰首望着梅枝,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寂。
手中捧着几卷书册,抱在怀中如同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