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城郊旧货市场像块泡发的腐肉,摊在城市边缘的烂泥地里。

正午的太阳毒得能晒化柏油,可这里的空气却裹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混着旧家具的木头朽气、破布料的汗馊味,往人鼻腔里钻。

晚星扛着相机,牛仔裤上沾了三块泥印,刚才为了躲一辆闯红灯的三轮车,她摔进了路边的水坑。

“民间老物件”,多讽刺的选题。编辑催稿时说“要带烟火气的灵异感”,可她在这逛了三小时,只看到缺腿的八仙桌、掉漆的搪瓷缸,还有个摊主用沾着油污的手,兜售印着“好好学习”的旧书包。

相机挂在脖子上,硌得锁骨生疼。晚星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正准备骂句“什么破地方”,眼角突然瞥见巷尾的摊位。

那摊位藏在两棵枯死的老槐树下,黑布搭着的架子上,孤零零摆着一面镜子。

没有招牌,没有其他货物,只有个穿灰布衫的老头,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手里不知道在搓什么东西,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虫子在啃树叶。

晚星的脚像被钉住了。

不是因为那镜子多好看,镜框是暗沉的铜色,刻着缠枝纹,可纹路里卡满了黑垢,有的地方还生了绿锈,一看就有些年头。是那镜子的光,明明太阳被槐树挡得严严实实,镜面却透着股冷幽幽的亮,像只睁着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姑娘,买东西?”

老头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他慢慢转过身,晚星这才看清他的脸,皮肤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左眼是个黑洞,右眼浑浊得发黄,嘴角却咧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哭。

晚星往后退了半步,相机带子滑到了胳膊肘。“这镜子……怎么卖?”

老头没起身,用枯树枝似的手指指镜子,又指了指晚星的口袋:“你兜里有多少?”

晚星愣了愣,伸手摸了摸牛仔裤口袋,早上出门急,只带了两百三十块现金。她把钱掏出来,递了过去:“只有这些。”

老头接过钱,手指碰到晚星掌心时,凉得像冰。他把钱塞进灰布衫的口袋里,又“沙沙”地搓了搓手,突然抓住晚星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记住,”老头的右眼死死盯着晚星,声音压得极低,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晚上别照这镜子。千万别照。”

晚星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她想挣脱,可老头的手像铁钳似的。“为什么?”

老头没回答,只是松开手,又蹲下去搓东西。“镜子是你的了。拿走。”

晚星抱着镜子往回走时,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她回头看了好几次,巷尾的摊位早就被人群挡住,那老头和那两棵枯槐树,都看不见了。

镜子不算重,可抱在怀里,却透着股寒意,顺着胳膊往骨头里钻。晚星把镜子塞进相机包,拉上拉链,仿佛这样就能把那股寒意锁在里面。

回到出租屋时,天已经黑了。

这是个老小区,墙皮掉得一块一块的,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大半,晚星摸着黑往上爬,每走一步,楼梯就发出“吱呀”的响声,像在呻吟。

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昨天洗的衣服没干,堆在阳台的椅子上。晚星把相机包扔在沙发上,脱了沾泥的牛仔裤,直奔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