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跪坐在旁，柔声劝慰：「表哥，节哀…为了这样一个包藏祸心的前朝女子，不值得你如此伤心。她骗了你，她根本不配…」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萧琢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空洞和疯狂，而是一种极度痛苦碾压过后沉淀下来的、骇人的清醒。他猛地盯住柳依依，声音低哑得如同梦呓，却带着刮骨般的寒意：「欺骗？」
柳依依被这眼神吓得浑身一颤，强自镇定：「是、是啊，她隐瞒身份…」
「三年前，」萧琢打断她，每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砸在地上，「西北雪原，救我的人，是你吗？」
柳依依的脸瞬间血色尽褪，眼神慌乱躲闪：「当、当然是我…表哥，你忘了？是我用祖传的医术…」
「她齿间藏的是‘相思断’，」萧琢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死死钉着柳依依，「前朝宫廷秘制，非皇室至亲之人不可得。见血封喉，无药可解。」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女子那安详却带着一丝诡异笑意的嘴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捏得血肉模糊。
「她刚才说，她是李绥宁。」
他抬起眼，目光如刀，寸寸凌迟着柳依依最后的镇定，
「告诉我，一个久居深宫的表妹，如何会有前朝长公主才可能拥有的毒药？又如何懂得那般精妙的、甚至不惜剖心沥血的雪地急救之术？」
他那时重伤濒死，意识模糊，只记得彻骨的寒冷和一抹带着奇异暖香、混合着血腥气的温度，还有一个女子模糊的轮廓和压抑的、焦急的呜咽。
醒来后，看到的是柳依依娇弱含羞的脸。
他信了。因为那份恩情太重。
直到此刻。所有的碎片在她决绝的死亡中，轰然拼凑出真相。
柳依依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剧烈颤抖，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什么相思断…或许是她偷的…表哥，你信我…」
她的崩溃，她的苍白，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萧琢猛地闭上了眼睛。
三年前雪地里的那点温暖，三年来的感激与所谓情深，此刻全都化作了最尖锐的讽刺，化作无数烧红的钢针，一根根，钉进他的心脏。
原来不是她。
从来都不是她。
他弄丢了他的救命恩人，错付了他的深情，将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人视作仇雠，然后…亲手杀了她。
和他甚至来不及知晓的、未出世的孩子。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濒死野兽般的哀嚎终于冲破了他痉挛的喉咙。
萧琢猛地俯身，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尽数溅落在她早已被血染透的嫁衣上。
他死死抱着那具冰冷僵硬的躯体，额头抵着她的，浑身剧烈地痉挛颤抖，眼眶灼痛如同火烧，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殿外，是他用赫赫战功换来的江山社稷。
殿内，只有无声蔓延的血泊，逐渐冰冷的尸体，和一个被彻底抽走魂魄、永堕无间地狱的男人。
(4)
殿内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新朝初立，百事待兴，即便是在这刚刚经历过血腥洗礼的宫闱深处，权力的齿轮也已开始无情转动。
副将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指挥兵士清理现场，收敛尸首，目光刻意避开那摊属于前朝长公主的、已然发暗的血泊，以及将军离去时滴落的那条断断续续的血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