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2023年深秋,哈尔滨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迟子建的书房里摆着《额尔古纳河右岸》,她起身整理书架,想从旧书里找回片刻安宁。指尖划过《湘行散记》的烫金书脊时,在最底层的隔板后,触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件。抽出来一看,是只深绿色的玻璃墨水瓶,瓶身蒙着厚厚的灰尘,里面凝着小半瓶发黑的墨块。她搜遍记忆,也想不起这是谁的东西——或许是十年前逛道外旧货市场时,摊主半卖半送的;又或许是哪位老作家朋友搬家时落下的。

拧开瓶盖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陈墨的清苦、河泥的潮湿,还有淡淡水草腥气的味道涌了出来。她拿起桌上闲置的狼毫笔,用笔杆轻轻戳了戳瓶里的墨块。就在笔尖触到墨的刹那,书房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鼻尖萦绕着南方山林的青草香,还有一个温和的、带着浓重湘西口音的叹息:“唉,文章这东西,讨好人难,说真话更难,到底有啥子用哟…”

迟子建猛地缩回手,眼前的幻象瞬间消散,夕阳依旧落在书页上。可那声叹息却像一根细针,扎在她心上。她盯着墨水瓶,心脏砰砰直跳——这声音,这气息,分明像极了沈从文。那个写《边城》的湘西作家,那个在文字里藏着山水与人性的老人。

她铺开一张洒金宣纸,研好新墨,提起笔却迟迟落不下去。最终,只在纸的顶端工工整整写下两个字:“您好。”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宣纸卷成细筒,塞进了那只深绿色的墨水瓶。

第一封信:水之问

迟子建 致 沈从文 (2023.11.15)

先生:

冒昧以这种荒唐的方式寄信,不知您能否“收到”。我是迟子建,一个在北方写故事的人,此刻窗外的松花江已经结了薄冰,走在江面上能听见冰层开裂的“咔咔”声。

方才那声叹息,是您吗?关于“文章的用处”,我最近也常常在夜里辗转反侧。《额尔古纳河右岸》写了五年,从大兴安岭的撮罗子写到鄂温克族的定居点,写他们跟着驯鹿迁徙的日子,写尼都萨满为了救人耗尽神力,写现代文明涌来后,那些山林里的故事如何一点点消失。我写这本书时,从没想过它会“畅销”,只想着给那些快要被遗忘的人和事留个念想。

可一场直播改变了一切。现在每天都有快递车送来成摞的书要签名,采访电话从早响到晚,甚至有人找我写“带货文案”,说给的报酬比我写一年小说还多。我拒绝了,可心里却空落落的——我总觉得那本书不是“商品”,是我跟着玛拉亚老人吃了无数顿驯鹿肉、听了无数个夜晚故事才“养”出来的孩子。现在它被摆在直播间的货架上,和零食、日用品一起叫卖,我怕它的“魂”被这喧嚣冲散了。

您当年写《边城》,写茶峒的翠翠、傩送,写渡口的老船夫,是否也遇到过这样的时刻?当您笔下的纯净世界被人过度解读、甚至曲解成“风花雪月”时,您是如何守住自己的本心,不被外界的声音裹挟的?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把路灯晕成了一团暖黄。我把信塞进墨水瓶时,仿佛能闻到您笔下辰河的水汽。盼复。

迟子建 敬上

第二封信:河之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