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丈夫的影子写进书里,做得对。思念不是藏在心里烂掉,而是变成文字,变成故事,让他和那些山里人一起,永远活着。兆和总说我“死心眼”,守着文字不放,可她不知道,那些文字就是我的命,是能照亮黑夜的火种。
北京的秋天短,树叶一黄就该落了。我每天都会去博物馆后面的小花园走一走,看看那些老槐树,想起湘西的吊脚楼。你也要多出去走走,别总闷在书房里,看看北方的雪,看看那些冰雪下面藏着的春天。
沈从文
信纸的空白处,用毛笔勾勒了一小段绸缎上的凤凰纹样,线条流畅,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从容。迟子建把这封信和汪曾祺的《大淖记事》放在一起,读着《大淖记事》里的巧云与十一子,突然明白“文心”的传承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就像凤凰纹样绣在绸缎上,就像沈从文把“贴紧人性”的道理传给汪曾祺,文字的生命,在于一代又一代人的接续。
第五封信:名之惑
迟子建 致 沈从文 (2024.01.20)
沈先生:
祝您新年安康。我把您画的凤凰纹样描在了增订版的扉页上,编辑说读者肯定会喜欢,可我觉得,这纹样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提醒自己:文字要像这凤凰一样,守住骨子里的“真”。
最近总被“名声”这东西搅得心烦。有人称我为“最畅销的当代作家”,还有人给我安上“东北文学代言人”的头衔,甚至有综艺节目花大价钱请我去当评委,说能“提升格调”。我都拒绝了,可心里还是乱——我写《额尔古纳河右岸》不是为了这些头衔,可现在,我的名字比书里的故事还“显眼”,这让我觉得像穿了件不合身的华丽衣服,浑身不自在。
我想起您曾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却最终没能获奖。很多人替您可惜,说您“被埋没了”,可我读您晚年写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字里行间全是对文物的痴迷,没有一句抱怨。您是怎么把“名声”看得这么淡的?难道就没有过遗憾吗?
版税让我生活无忧,我很感激,也知道这是读者对我的认可。可我宁愿名声来得慢一点,像额尔古纳河的水,慢慢流,慢慢浸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场突然刮来的大风,把我吹得站不稳脚。昨天整理旧物,翻出了我二十多岁时写的第一本小说稿,纸都发黄了,字迹也稚嫩,可里面全是我对北方雪国的真心。我摸着那本稿子,突然很怀念那个时候的自己——没有名声的困扰,只想着把心里的故事写出来。
下周我要去尚志的山区小学,给孩子们送书讲故事。我准备带您的《边城》一起去,告诉他们,好的文字从来不是为了“出名”,而是为了留住那些值得记住的人和事。您当年写翠翠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迟子建
她把信塞进墨水瓶时,顺便放了一片压平的雪花——那是从山区小学门口捡的,冻得硬邦邦的,像一片透明的水晶。送书那天,孩子们围着她听《边城》的故事,眼睛亮得像星星。有个小男孩问:“迟老师,翠翠最后等到傩送了吗?” 她笑着说:“只要有人记得这个故事,翠翠就一直在等,傩送也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