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额尔古纳河右岸》里藏着我亡夫的影子。他是位摄影师,生前总陪着我进山采访,玛拉亚老人的坎肩就是他帮着拍的照片。他走后,我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直到开始写这本书,把他拍过的人和事都写进去,才觉得他还在我身边。原来写作不只是抵抗遗忘,还是把思念折成纸船,让它顺着文字的河漂下去。

汪曾祺先生,我读他的《受戒》时,总觉得字里行间有您的影子——平和、温润,却又藏着对人性的洞察。我听说他被下放到张家口时还在写东西,种土豆的间隙就把想到的故事记在烟盒上。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看着他这样的学生,您是不是也会觉得,自己的“文心”没有白费?

山里的雪夜特别静,躺在撮罗子里能听到驯鹿的铃铛声从远处传来。玛拉亚老人给了我一小撮樟子松针,说能驱虫,还带着山林的清香。我把松针和这封信一起塞进墨水瓶,让它带着北方的雪意,飘到您的辰河畔。

迟子建

从山里回来时,哈尔滨又下了一场大雪。迟子建推开家门,发现书桌上的墨水瓶又有了动静——瓶口沾着几根细小的、像是南方河边的水草,瓶身的绿釉被水汽润得发亮。她取出里面的信,沈从文的字迹比上次更显从容,墨色也均匀了许多,信里提到汪曾祺时,字里行间藏着掩不住的欣慰。

第四封信:火之种

沈从文 致 迟子建 (约 1965年 秋)

子建:

见信如晤。山里的樟子松针收到了,放在案头,满屋子都是清香味,像回到了湘西的山林里。兆和总笑我,说我对着一撮松针能发呆半天,可她不晓得,这松针里藏着的,是你和那些鄂温克老人的真心。

你说的曾祺,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才二十出头,穿着蓝布学生装,手里攥着本《边城》,眼睛亮得像辰河里的星星。那时候我在西南联大教书,不怎么讲写作技巧,只告诉学生“要贴到人物来写”——这话也是我一辈子写作的信条。曾祺听话,不管是写西南联大的同学,还是写张家口的土豆地,都能扎进生活里去。前阵子他托人给我带了篇稿子,写的是一个叫“陈相公”的药店学徒,字里行间全是烟火气,我读着读着就笑了,觉得这孩子是真懂了“人性”二字。

“文心不灭”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那些年,有人让我批判自己的文章,让我放下笔,我都没答应——不是固执,是舍不得。你想啊,那些文字里藏着我见过的辰河,见过的翠翠,见过的那些山里人,要是我放下了,他们不就真的消失了吗?就像博物馆里的文物,要是没人整理,没人记得,再好的花纹也会被灰尘盖住。我常想,文心就像石头缝里的草,风一吹就弯,雨一淋就倒,可根还抓着土,春天一来还是会发芽。

上个月整理文物,我发现了一块战国的绸缎,上面绣着凤凰,金线都快磨没了,可那翅膀的弧度还是那么好看。我盯着看了半天,突然觉得,个人的委屈、得失,在这些老东西面前算什么呢?不过是历史长河里的一粒沙子。可要是能留下一点“美”——不管是文字还是花纹,就能在沙子里长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