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真千金,程婉清。

王氏瞬间红了眼眶,俯身亲手将她扶起,紧紧揽入怀中:“我的儿!苦了你了!”

好一幅感人至深的骨肉相认图!

满堂宾客的情绪被彻底点燃。

“竟是抱错了?!”

“天哪!那这十五年的侯府千金……”

“瞧那真小姐,一身荆钗布裙,真是受了大委屈!”

“怪不得……我往日就觉得,程大小姐的容貌气度,不似侯爷夫人……”

议论声浪潮般涌来,每一句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轻蔑。我孤零零地跪在堂中,方才还环绕周身的华彩与祝福,顷刻间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数道目光刮擦着我的皮肤,火辣辣地疼。

程婉清依偎在王氏怀里,怯怯地抬起眼,朝我的方向望来。

那眼底深处,哪里还有半分怯懦和悲伤?分明藏着一簇淬了毒的、势在必得的幽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带着胜利者的怜悯和嘲弄。

“瑾瑜……”王氏安抚地拍着程婉清的背,目光转向我,已是一片疏离的客套,“不,或许该叫你……林丫?这些年,侯府待你不满,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将你当做嫡亲女儿养育成人,这份恩情,你需铭记。”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像是一把软刀子:“如今婉清归来,物归原主,也是正理。你莫要心生怨怼,需知感恩。侯府仁厚,念你一场情分,也不会立时赶你出去,总会给你个安身之所。”

一位平日里与王氏交好的宗室老夫人捻着佛珠,叹了口气,附和道:“是啊,孩子,侯府对你恩重如山。若不是侯府,你如今还在乡下地里刨食呢,要懂得感恩呐。”

“正是这个理儿!”

“王夫人真是心善!”

“她若识趣,就该主动谢恩,让出位置。”

感恩?

感恩他们让我做了十五年的镜花水月,一朝打回原形?

感恩他们用最羞辱的方式,在我一生最重要的典礼上,将我扒光了示众?

感恩他们施舍的、“不会立时赶出去”的怜悯?

冰封的血液猛地灼烧起来,在四肢百骸里疯狂冲撞。指尖掐入掌心,刺痛让我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我看着王氏那张写满“仁义道德”的脸,看着程婉清眼底压不住的得意,看着满堂宾客那副迫不及待要踩上一脚以示清高的嘴脸。

十五年。

我在永嘉侯府这十五年的光阴,原来就是为了铸成今日这枚射向我自己的、淬满虚伪之毒的箭矢。

他们以为我会哭?会闹?会失魂落魄地祈求?会如丧家之犬般接受他们“仁慈”的安排?

我忽然笑了起来。

极轻的一声笑,在一片喧嚣的“劝诫”声中,微不可闻,却又奇异地穿透了所有嘈杂。

笑声渐次扬高,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打破了这虚伪的悲情戏码。满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王氏蹙眉:“你……”

我止住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

跪得久了,腿有些麻,但我站得笔直,比厅中任何一根梁柱都要挺直。

华贵的鎏金绣礼服用行动间流光溢彩,却再也束缚不住我分毫。

我抬手,慢条斯理地探向发间,摸到了那支最沉、最锋锐、赤金錾刻丹凤朝阳、缀着累累南珠的金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