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一次,预期中的疼痛并不会立刻到来。
总会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像一道突然出现的屏障,猛地挡在我面前。
“建国!别打孩子!冲我来!”杨明珠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颤抖,却又异常的坚定。
于是,父亲的怒火便全然倾泻到她身上。
拳头、脚、随手抄起的烧火棍或者板凳,雨点般落下。
她从不跑,只是尽可能蜷缩起来,护住头脸,把我死死地按在她身后,用她的身体为我筑起一道血肉屏障。
“都是你的错!你个扫把星!克死我爹,克走我妈!现在还要害我女儿!”父亲一边打一边嘶吼,言语比拳脚更伤人。
她从不辩解,只是沉默地承受着。
等父亲打累了,醉倒在一旁呼呼大睡后,她才会艰难地爬起来。
脸上常常挂着彩,嘴角渗血,胳膊上青紫一片。
她做的第一件事永远是来看我,用那双粗糙得刮人的手,摸摸我的头我的脸,哑着嗓子问:“晓溪,吓着没?打到你没?”
我总是用力甩开她的手,狠狠地瞪着她。
我心里有一团火在烧,既恨施暴的父亲,更恨这个“罪魁祸首”的奶奶。
我认为她的保护是一种虚伪的赎罪,让我连恨都无法理直气壮。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她就会准时起床。
无论头天晚上被打得多狠,伤得多重,她都会起来。
生火,熬一锅照得见人影的稀粥,把我的那碗晾温。
然后,她会背起我那破旧的书包,拉过我的手,说:“走,上学去。”
从家到山脚下的村小,要翻过一座陡峭的山岭,来回将近三个小时。
这条路,无论刮风下雨,严寒酷暑,她从未让我错过一天。
山路难行,尤其是雨雪天,泥泞不堪。
她总是紧紧攥着我的手,走在我外侧,用身体挡住陡坡和寒风。
我累得走不动时,她就会蹲下来,背我。
我伏在她瘦骨嶙峋的背上。
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凸起的脊椎骨硌着我的胸口,能听到她沉重而吃力的喘息声,能闻到她头发上混合着汗水、草药和泥土的特殊气味。
有时,我会看到她额角昨夜被打的淤青,看到她颈侧结痂的伤口。
我心里会生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一点点的酸楚,但很快被更大的怨恨淹没。
“假惺惺,”我在心里恶毒地想,“要不是你,我根本不用吃这种苦,我会有妈妈送我去上学。”
学校里,别的孩子都有妈妈送来热乎乎的饭菜,有新衣服穿。
我只有冷掉的红薯干和永远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服。同学们嘲笑我是“没娘的野孩子”,嘲笑我有个“扫把星奶奶”。
所有的委屈和羞辱,我都归结到了杨明珠身上。
放学路上,我常常故意走得很快,把她远远甩在后面,不愿意跟她并肩。
她从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加快脚步跟着我。
有一次,我因为被同学欺负,憋了一肚子火,冲她大声喊道:“你为什么要把外婆弄丢!为什么让我妈走了!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她正背着我的书包,佝偻着腰走在前面。
听到我的话,她的背影猛地一僵,停顿了很久很久。
山风吹乱她花白的头发。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更深地低下头,继续一步一步,沉默地向上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