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她肩膀微微的抖动,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因为山路太陡。
3 微光与逃离
尽管生活布满阴霾,但杨明珠在我的学业上,却展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执着和坚持。
家里再穷,父亲再怎么嚷嚷“女孩子读书无用”,她总有办法凑齐我的学费。
她养鸡鸭,鸡蛋鸭蛋除了给我吃,从不舍得卖,却会把它们小心攒起来,换成我的铅笔和本子。
她深夜就着煤油灯给人缝补衣服,纳鞋底,一分一毛地攒钱。
父亲发现后,曾暴怒地把她攒下的钱抢走去买酒。
那次,一向逆来顺受的奶奶,竟然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抢夺,被父亲一把推倒在地,额头磕在门槛上,血流如注。
她却不管不顾,爬起来继续去抢那张被捏得皱巴巴的钞票,嘶喊着:“这是晓溪的学费!你不能拿!你不能拿!”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反抗父亲。
最终,父亲或许是被她那股不要命的劲头吓住了,骂骂咧咧地把钱扔在地上走了。
奶奶瘫坐在地上,额头的血和眼泪混在一起,却把那张沾了泥和血的钞票紧紧攥在手心,捂在胸口,像是护住了最珍贵的宝贝。
她一字不识,却对我作业本上的每一个“红勾勾”无比珍视。
每次我考了好成绩,把试卷拿回家,她总会看了又看,用手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上面的分数和老师的评语,浑浊的眼睛里会发出一种我难以理解的光彩。
然后,她会把试卷抚平,仔细地收进一个铁皮盒子里,那里面是我所有的奖状和成绩单。
“好好读书,晓溪,”她常常喃喃地说,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一定要读出出息来,走出这座山去。”
“走出大山”,成了她钉在我心里的一个目标,也成了我日益强烈的渴望。
我要离开这个家,离开酗酒暴力的父亲,离开这个让我蒙羞、承载我所有不幸和恨意的奶奶,离开这片贫瘠的土地。
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
我发了疯一样地学习。
煤油灯下,我熬夜看书,她就在旁边默默地陪着,给我披上衣服,偶尔递过来一碗热水。
虽然沉默,但她的存在,在那些寒冷的夜晚,莫名地给了我一种坚持下去的力气。
十八岁那年夏天,录取通知书来了。
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专科学校。
消息传来,父亲嗤之以鼻:“呸!浪费钱!早点嫁人换点彩礼实在!” 奶奶却激动得手都在抖。
她反复摩挲着那张单薄的录取通知书,好像那是什么无价之宝。
她眼里含着泪花,嘴角却向上扬着,那种复杂的神情,我至今难忘。
学费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父亲坚决不给。我以为我的梦想就要破灭了。
但杨明珠没有放弃。
她几乎求遍了所有亲戚邻居,赔尽了笑脸,说尽了软话。她更加没日没夜地干活,上山采草药,帮人做零工,甚至偷偷去县医院卖了一次血……最后,她竟然真的凑齐了第一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
离开家的那天清晨,下着蒙蒙细雨。父亲宿醉未醒。
奶奶早早起来,给我煮了一碗糖水蛋,硬是看着我吃下去。
她把缝得密密麻麻的布包塞进我怀里,里面是皱巴巴的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