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风里的离别
1978年的冬天,北风像刀子似的刮过冀中平原的土坯房,把屋檐下挂着的玉米棒子吹得“哗啦”响。林晓燕裹紧了身上打了三块补丁的棉袄,蹲在灶台前添柴火,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脸上泛起一层暖红,可指尖还是冻得发僵。
“晓燕,过来。”堂屋里传来娘王秀兰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林晓燕拍了拍手上的草木灰,快步走过去,就见娘正把一个蓝布包往炕席底下塞,包得鼓鼓囊囊的,边缘都磨得发白了。
“娘,您这是干啥?”林晓燕疑惑地问。
王秀兰叹了口气,拉过女儿的手,掌心的老茧蹭得晓燕手背发痒:“你弟弟明年要考高中,学费书本费得提前凑。你表哥来信了,说城里纺织厂缺临时工,管吃管住,一个月还能挣二十块。娘想着,你去城里闯闯,总比在村里刨土疙瘩强。”
林晓燕的心猛地一跳,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她长到十八岁,除了去镇上赶集,就没出过远门。可一想到弟弟林晓军趴在煤油灯下做题的模样,还有娘鬓角新添的白发,她咬了咬嘴唇:“娘,我去。”
王秀兰眼圈红了,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塞到晓燕手里:“路上省着花,到了城里听表哥的话,别跟人起冲突。要是受了委屈,就往家捎信,娘去接你。”
“嗯。”林晓燕点头,把钱小心翼翼地塞进棉袄内袋,贴着心口放着。
第二天凌晨四点,天还黑得像泼了墨,爹林建国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送晓燕去镇上坐车。路上的积雪没到脚踝,每走一步都得使劲拔腿,自行车轮碾过雪地,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
“到了城里,好好干活,别惦记家。”林建国的声音在北风里飘着,他不善言辞,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此刻却反复叮嘱,“要是表哥家不方便,就自己找个住处,别给人添麻烦。”
“知道了,爹。”晓燕把脸埋在围巾里,声音有些发闷。
到了镇上汽车站,最早的一班车还没到,候车室里生着一个小煤炉,几个旅客围着烤火。林建国把蓝布包递给晓燕,又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热乎乎的红薯,塞到她手里:“路上吃,顶饿。”
汽车“哐当哐当”地来了,冒着黑烟停在路边。晓燕拎着包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隔着玻璃朝爹挥手。林建国站在雪地里,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汽车拐过弯,再也看不见了,晓燕的眼泪才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热乎乎的红薯上。
汽车走了四个多小时,才到了省城。晓燕跟着人流下了车,站在汽车站广场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自行车流,还有高楼大厦上挂着的“改革开放促发展”的标语,眼睛都看直了。这就是城里,跟村里完全不一样,连空气里都飘着煤烟和饭菜混合的味道。
她按照表哥信上写的地址,打听着找到纺织厂附近的家属院。表哥张建军是纺织厂的保全工,娶了个城里媳妇,住的是一间十五平米的小平房。敲了半天门,门才开了,表嫂刘桂兰探出头,上下打量着晓燕,脸上没什么表情:“是晓燕吧?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