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桌上那瓶最终成型的“毒药”。它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像一小瓶普通的石墨润滑剂。谁能想到,这不起眼的液体,一旦进入那台精密机器的心脏,就会化作最致命的癌细胞,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疯狂扩散,直到将那些坚硬的合金齿轮,从内部一点点啃噬、碾碎。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望向工厂的方向。黑暗中,那个安装着新生产线的巨大厂房,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他仿佛能听到它平稳的呼吸。
他就要去,亲手切断这头巨兽的喉咙。
行动的时间,他选择在后天。那天,市里和省里的领导要来厂里视察,梁宗盛一定会命令生产线开足马力,全速运行,以展示其最高的生产效率。那将是“毒药”发作的最佳时机,也是这场“葬礼”最完美的舞台。
他需要在那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瓶“毒药”注入齿轮箱。
齿轮箱有一个小小的观察口和注油孔,平时用螺栓密封着。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必须在夜间巡逻的间隙,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完成开封、注入、再重新密封的全过程。并且,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他已经为此演练了无数次。他用一块大小相仿的废铁块,模拟那个注油口的螺栓。他练习在黑暗中,仅凭手感,就能快速而无声地拧开它,再原样拧回去。他的手,那双能感知千分之一毫米误差的手,在这种事情上,同样是天赐的利器。
一阵敲门声,轻轻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裴声的心猛地一紧。这么晚了,会是谁?他迅速将桌上的东西用一块布盖住,然后才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喻秋白。她穿着一件薄外套,手里拎着一个饭盒,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忧色。
“裴伯伯,这么晚还没睡?”
“哦……睡不着,随便看点东西。”裴声侧身让她进来,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她看到了什么?她来干什么?
“我听赵小川说,您最近身体不太好,晚上总失眠。”喻秋白把饭盒放在桌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块盖着东西的桌布,“我给您煮了点安神的汤。”
“有心了,秋白。”裴声挤出一丝笑容。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滞。喻秋白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了:“裴伯伯,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如果是因为梁厂长,您别往心里去。他那个人,其实不坏,就是太急于求成了。您是厂里的元老,是大家的榜样,别……”
“我没事。”裴声打断了她,声音有些生硬,“年纪大了,瞎琢磨点东西而已。”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块桌布上。他忽然意识到,刚才盖得太急,一角没有完全遮住,露出了一张图纸的边缘。
喻秋白的视线,也跟着落在了那里。
裴声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这个善良、聪明的姑娘,已经起了疑心。
“秋白,”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有些事,你不懂。这个厂子,就像一艘老船,修修补补这么多年,是我这样的人,一榔头一扳手把它维持到现在的。现在,他们换了个新船长,觉得我们这些老水手碍事了,觉得船太旧了,想把它凿沉了,换一艘漂亮的新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