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特医生露出了一个近乎悲悯的微笑:“很好。遗忘有时是最好的康复。回去吧,按时吃药。”
我站起身,离开诊所。城市在我脚下喧嚣,真实无比。可我口袋里的那张纸,却像一块冰冷的尸斑,紧紧贴着我。
我没有遗忘。我怎么能忘。
引擎盖下发出沉闷的轰鸣,车子像一头不情愿的兽,被我驱使着,拐上那条越来越荒凉的公路。两旁的枫树徒劳地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深秋的风刮过,带起一阵枯叶的碎响。
枫林路178号。它就在那里,路的尽头。一栋被疯长的灌木和回忆层层包裹的维多利亚式老宅,像一座巨大的、阴森的坟墓。
我踩下刹车,停在那扇熟悉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外。医生的话在耳边尖锐地回荡:“……具有高度传染性……现实才是真的……绝对不能去……”
但我来了。
冷风灌进我的领口,我打了个寒颤。手下意识摸向大衣内侧,药瓶冰冷的触感给了我一丝虚幻的勇气。我推开车门。
铁门发出刺耳的呻吟,应手而开。它根本没锁。
前院的荒草齐腰深,一条被勉强踩出的小径通向大门。门廊的油漆剥落得厉害,那扇厚重的、暗沉色的橡木门,却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色的光,还有……模糊的人声。
我的心跳猛地擂在胸腔上,一下,又一下,沉重得发痛。现实才是真的。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割得肺叶生疼。然后,我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暖光、食物香气、轻柔的音乐——猛地涌出来,扑了我满头满脸。
客厅里灯火通明,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燃烧着虚假的温暖。房间整洁得不可思议,仿佛十年的尘埃和遗忘从未降临。然后,我看见了他们。
父亲坐在他惯常坐的那张天鹅绒扶手椅里,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他甚至穿着那件我记忆里的、肘部打着补丁的棕色毛衣。母亲正从厨房的方向端出一盘烤得焦黄的、我童年最爱的黄油小饼干。
他们同时抬起头,看向僵在门口的我。他们的脸上,缓缓绽开笑容。那么自然,那么温暖,充满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艾伦?”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像是等待了太久,“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孩子。”
父亲放下报纸,笑容深刻了他眼角的皱纹:“我们从未离开。”
世界在我脚下发出碎裂的尖啸。地板在晃动,墙壁在扭曲。现实?哪一个才是现实?是医生口中那个“父母早已死亡”的残酷版本,还是眼前这个温暖得令人窒息、完美得如同标本的“家”?
我的血液瞬间冻成了冰碴,又在下一秒被荒谬的怒火烧沸。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药物……对,药!我的手颤抖着伸向口袋里的药瓶。
“艾伦?”又一个声音响起,从旋转楼梯的方向。
我猛地抬头。
亚瑟从楼上走下来。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礼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平静而满足的微笑。十年精神病院的时光,似乎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看起来……健康,正常,甚至称得上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