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暗中,他听见张寡妇惊讶的轻呼,然后是低低的啜泣声。赵阿四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霉斑,想起自己远在苏北的家人。他们已经两年没通音信了,兵荒马乱的年头,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赵阿四就起身了。他要去码头等活,去晚了好的活计就被人抢光了。出门前,他看了眼那坛咸菜,霉菌似乎一夜之间又长了不少。潮湿的季节就是这样,什么东西都容易发霉,连衣服都长毛。

码头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等活的人,三五成群,低声交谈。赵阿四找了个角落蹲下,眼睛盯着工头通常会出现的那个方向。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升高了,工头还没来。人群中开始躁动不安。

“听说昨天日本人又闹事了。”旁边一个老汉低声道。

“在哪?”有人问。

“虹口那边。几个日本浪人喝醉了,砸了中国人的店铺,还打伤了人。”

众人一阵低声咒骂。这些年,日本人在上海越来越嚣张,在虹口区俨然成了国中之国,中国警察都不敢轻易进去抓人。

“国民政府也不管管!”一个年轻人愤愤地说。

“管?怎么管?”老汉冷笑,“蒋委员长忙着剿共呢,哪有空管这些小事情。”

赵阿四默默听着,不插话。他不懂什么政治,只知道日本人可恶,但英国人、美国人也好不到哪去。他们在上海划租界,建公园,门口立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这世道,穷苦人到哪里都受气。

快到中午时,工头才姗姗来迟。今天活少,只要十个人。人群一下子涌上前去,争抢着报名。赵阿四挤在人群中,高高举起自己的号牌——那是他在码头工作的凭证,每月要交保护费才能持有。

“你,你,还有你...”工头随手点人,点到第十个时,赵阿四的心沉了下去——没点到他。

“工头,再加一个吧,我只要半份工钱!”有人喊道。

工头摇摇头,“就十个人,多了没活干。明天早点来。”

没被选中的人群渐渐散去,有人骂骂咧咧,有人垂头丧气。赵阿四站在原地,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他一天没活干,就一天没饭吃。房租已经欠了半个月,房东昨天已经放话,再不交租就要把他赶出去。

他在码头附近转悠,希望能找到点零活。运气不错,一个鱼贩子需要人把几筐鱼送到法租界的餐厅去。路不远,但给的钱少,没人愿意接。赵阿四接了下来,虽然钱少,总比没有强。

扛着鱼筐走在街上,赵阿四闻着自己身上的鱼腥味,想起了小时候在老家捕鱼的日子。苏北水乡,鱼米之乡,若不是那年大水冲毁了家园,他也不会背井离乡来上海讨生活。

法租界的街道干净整洁,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洋楼别墅错落有致。偶尔有汽车驶过,扬起细微的尘土。行人衣着光鲜,与赵阿四所在的老城区判若两个世界。

送到餐厅后厨,厨师长故意刁难,说鱼不够新鲜,要扣钱。赵阿四争辩了几句,对方就叫来印度巡捕。看着包头巾的大个子印度人,赵阿四只好认栽,拿着比说好的一半还少的工钱走了。

回程时,他绕道去了趟当铺。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枚银戒指,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犹豫再三,他还是走进了当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