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妙悟禅师忽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冉……”冉文清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冉文清。”

“文字易冷,清字易碎。”禅师从袖中摸出一对银烛台,通身雪亮,唯底座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拿去。烛传薪,雪自融;恨止身,善起心。”

冉文清怔住。他见过这对烛台——三年前,沙为栋抄没“盐枭”家产,在仓库里堆满金银,却独独把这对不起眼的烛台扔回给囚犯,说:“赏你们照路,好去黄泉。”如今,它们却出现在禅师手里,像一场轮回的玩笑。

他伸手接过,指尖碰到禅师的掌纹——干燥、温暖,像一块被岁月磨光的木头。

“大师为何给我?”

“因为你看女娃的眼神,像看最后一簇火。”禅师转身,灰衣掠过雪地,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火若不传,便与雪同腐。”

冉文清跪下去,把烛台贴在额头。银器冰凉,却让他想起姐姐临终时,手里那盏来不及点着的油灯。

(很多年后,当他在黄河决堤的夜里再次举起烛台,他会想起这一刻:雪、梅、粥、僧,以及一只尚未点燃却已照亮未来的火芯。)

第3节 灞桥

除夕前夜,长安城门提前关闭。护城河面的冰像一面巨大的铜镜,映出城楼上飘摇的灯笼,也映出冉文清佝偻的背。

他背着阿珂,怀里揣着妙悟给的半升米、一对烛台,以及一张用血画就的地图——从长安到松江府,水路一千二百里,陆路八百里,沿途关卡十三处。禅师说:“江南多药市,你若肯吃苦,可活人,也可自活。”

灞桥的风比城里更硬,像无数细小的锥子,专往骨头缝里钻。桥那头,一队押送囚徒的官差正踏雪而来,铁链在冰面上拖出长长的白痕。冉文清侧身让过,却还是被最后一名差役撞了一下,差点跌倒。

“贱民!走路不长眼!”差役的刀背敲在他肩上,发出闷响。

冉文清不敢回嘴,只把阿珂往上托了托。阿珂却在这时睁开眼,小声说:“爹,烛台……硌得背疼。”

他心头一紧,伸手进衣襟,摸到银烛台冰凉的柄。那触感像一句无声的咒语,让他想起禅师的话:“火若不传,便与雪同腐。”

桥下的冰忽然发出一声裂响,像谁在暗处扣动扳机。差役们骂骂咧咧地加快脚步,囚徒们则麻木地跟着,仿佛一群被风雪抽打的皮影。

冉文清趁机走下桥头,沿着结冰的河岸往东南去。雪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他留在长安的最后一丝痕迹。

(历史不会记录:一个耳缺背驼的男人,如何在除夕前夜踩着冰河离开帝都。它只记录:元朔二十一年腊月二十八,长安雪霁,城门无犯。)

夜渐深,雪又开始下。冉文清回头,看见长安的城墙在雪幕中缩成一条模糊的灰线,像被水浸湿的纸,边缘渐渐融化。

他呼出一口白气,把阿珂往上掂了掂,然后大步向前。脚印刚出现,便被新雪填平,仿佛从未存在。

第4届 灯市

五年后,松江府。

元宵灯市,十里长河被灯船照得如同倒置的星河。画舫上,丝竹声、叫卖声、爆竹声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把整座城池兜进一场纸醉金迷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