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岳母穿着我妻子那件藕荷色的真丝睡衣，站在厨房的晨光里给我煎蛋。
那件睡衣是我去年送给林豆花的生日礼物，意大利品牌，滑腻的料子贴合着她的身体曲线，曾让我心猿意马。如今，它穿在另一个身材相仿的女人身上，背影几乎以假乱真——同样是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脖颈，同样是锁骨内扣、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胛骨。晨光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窗，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和黄油煎烤特有的暖腻香气。
这本该温馨的场景，在此时此刻，却像冷不丁被人塞了一口冰，寒意从我的胃里一丝丝冒出来，在四肢百骸游走。
“小陈，醒了？快坐下，早餐马上好。”她回过头，笑容温婉，眼角的鱼尾弯曲成最慈和、最标准的弧度。那语气里的亲昵，那转身端盘子时轻盈又稳当的步态，甚至那撩一下耳边并不存在的碎发的习惯性小动作，都和我记忆里新婚燕尔时的林豆花重叠在一起，严丝合缝，却又透着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复制感。
但她是王亚茹，我的岳母，林豆花的母亲，一位退休中学语文老师。
一周前，她提着那个印着淡雅兰花的旧行李箱，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那时，我刚又一次试图拥抱林豆花时却被她僵硬地避开。
“薇薇最近电话里总是没精打采的，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顺便照顾照顾你们。”她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自然。
可从她踏进这个家门起，某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就如影随形。
林豆花的状态确实糟糕透顶。何止是没精打采，她几乎把我当成了存在于二次元的投影，触不可及，沟通无效。我们已经分房睡了整整三个月。她疯狂地沉迷于那款叫做“心域”的顶级VR沉浸系统——她所在公司高度保密的拳头产品。
每天下班回家，那个银灰色的、流线型如同未来战士头盔的设备就成了她的整个世界。她把自己锁在书房，头盔一戴，外界的一切便与她无关，常常直到深夜甚至凌晨才筋疲力尽地出来。
我们之间的交流贫瘠得只剩下机械的“嗯”、“哦”、“吃了”、“知道了”，比siri还缺乏情感起伏。
我曾无数次尝试沟通，换来的只有她的沉默和更加明显的躲避。
我曾在她凌晨走出书房时，从背后轻轻抱住她，渴望一点真实的体温和连接，她却像被电流击中一样猛地弹开，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生理性抗拒和……一丝清晰的厌恶？仿佛我的触碰是什么携带病毒的污染物。
我一度绝望地认为，七年的婚姻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巨大的挫败感和自我怀疑日夜啃噬着我，让我在工作中频频出错，在生活中失魂落魄。
直到王亚茹来了。
她的到来像是一剂强效润滑剂，注入了这台即将停摆的婚姻机器。
她以一种惊人的效率包揽了一切：一日三餐变着花样，营养均衡且色香味俱全；家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我的衬衫被熨烫得棱角分明，袜子都成对叠好。
她甚至开始细致入微地打理我的日常——在我加班晚归时，客厅总会亮着一盏暖黄的灯，微波炉里温着宵夜；在我因为项目瓶颈皱眉时，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蜂蜜水会无声地出现在手边；早上起来，牙膏已经挤好，刮胡刀也充好了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