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爹慌了,他摇晃着我娘的肩膀,大声喊着:“林兰!林兰你怎么了?!”

我娘的抽搐渐渐停止了。她的身体软了下来,那双曾经亮得惊人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

我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惊慌变成了茫然,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

我从柴火垛后面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到床边。

我看着我娘嘴角那几粒晶莹的糖渣,像冬日里落在枯枝上的冰霜。

我娘死了。

葬礼办得很潦草。

一口薄皮棺材,几声不走心的唢呐。

来吊唁的村妇们聚在晒谷场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眼角瞟着捧着遗像的我,窃窃私语。

“听说是病死的,城里女人就是金贵,一点风寒都扛不住。”

“我看不像,前几天还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一个嘴碎的婆娘压低声音,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你们说,这婆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恶意。

我抬起脸,看着她们。

我的脸上没有眼泪,声音却像山里最脆的冰凌。

“我奶奶说,糖水太甜,喝死的。”

整个晒谷场瞬间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哄笑。

“哈哈哈,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她们笑着,闹着,把我那句话当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没有人深究,没有人怀疑。

她们的笑声像无数只手,把我娘的死因轻飘飘地盖了过去,埋进了更深的土里。

只有我奶王婆,站在人群后面,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我,像一条潜伏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

我捧着我娘冰冷的遗像,在那片哄笑声中,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深水之下”。

水面上是阳光和笑语,水面下,是无声的、冰冷的、足以将人溺毙的黑暗。

而我,就沉在这片深水里。

2 蝼蚁

我娘走后,这个家最后一点稀薄的暖意也随之消散。

我成了这个家里唯一多余的东西,像一只爬错了地方的蝼蚁,随时可能被我爹和我奶的脚底板碾碎。

王婆不再需要用尖酸的语言去折磨一个不存在的靶子,她把所有的恶意都倾注到了我身上。

我不再是“赔钱货”的女儿,我就是那个“赔钱货”。

“丧门星!克死你娘还不够,还想克死我们全家吗?”

她用那根磨得光滑的烧火棍,指着我的鼻子骂,“跟你那个死鬼娘一个德行,一天到晚阴沉着脸,看着就晦气!”

我学会了低头,把所有情绪都藏在长长的刘海下面。

我干着家里最重最脏的活:天不亮就得起床去猪圈里掏粪,担着半人高的木桶去井边打水,把全家人的脏衣服在冰冷的河水里搓洗干净。

我的手在冬天长满了冻疮,红肿得像发酵的馒头,一碰冷水就钻心地疼。

饭桌上,永远没有我的位置。

他们吃完后,我才能去厨房,就着锅底剩下的一点锅巴,喝一碗清可见底的菜汤。

有时候王婆心情不好,会把剩菜剩饭直接倒进泔水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