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过了午夜。
常规的客梯系统已经锁闭,停止运行。他试着按了几次呼叫钮,屏幕漆黑,毫无反应。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一种冰冷的焦虑缓缓爬上脊背。他怎么会去?走下行三十多层的消防通道?
他环顾四周,绝望地发现唯一可能还在运行的,就只有西北角那部明令禁止使用的货梯。那部货梯顶上的指示灯,依旧散发着那抹不祥的、诱惑般的猩红。
规定?去他妈的规定。他需要回家,立刻,马上。明天一早还有至关重要的汇报。疲惫和焦躁像两把锉刀,磨掉了他最后那点谨慎和耐心。他咬了咬牙,迈开沉重的双腿,朝着那片被禁止的区域走去。
越靠近,空气似乎越冷,带着一股陈旧的、金属锈蚀的气味。货梯的门看起来比普通电梯更厚重,颜色也更暗沉,像一口竖立的棺材。他犹豫了一下,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按下了呼叫钮。
“叮——”
声音尖锐得刺耳,在这死寂的环境里炸开。金属门滑开的速度异常迟缓,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仿佛极不情愿地向他敞开。里面的灯光是惨白色的,照得内壁斑驳不堪。
他一步跨了进去,转身按下一楼的按钮。
就在门即将完全关闭的刹那,他的目光扫过了电梯内壁。
心脏在这一刻骤然停止,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
墙壁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
不是别的,全是他的照片。不,更准确地说,是他家庭的私密瞬间。
有他清早睡眼惺忪挤牙膏的样子,有他下班推开家门那一刻略显疲惫的笑容,有他周末穿着睡衣瘫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懒散姿态,有他半夜起来去卫生间模糊的背影。角度刁钻,明显是偷拍。
更多的,是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妻子在厨房做饭的侧影,孩子趴在地毯上搭积木的专注神情,甚至有一张…是一张夜晚卧室的远景,窗帘没有完全拉拢,能模糊看到床上熟睡的人影……
谁干的?!什么时候拍的?!为什么贴在这里?!
无边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攥紧了他的心脏,窒息感扑面而来。他感到头皮炸开,每一根头发都竖了起来。他猛地伸手想去撕扯,指甲抠刮在那些光面的相纸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却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它们贴得太牢固了,像是从金属内壁里长出来的一样。
“叮——!”
一楼到了。门猛地打开,外面是空旷寂静的大厅。
他像被鬼撵着一样,踉跄着冲了出去,头也不敢回,一路狂奔回家。冷风灌进喉咙,割得生疼,却吹不散脑海里那些密密麻麻的、无所不在的眼睛。
直到用钥匙捅开家门,熟悉的暖意和淡淡油烟味包裹上来,他狂跳的心脏才略微平复。妻子被惊醒,揉着眼睛从卧室出来。
“怎么才回来?累坏了吧?”她声音带着睡意,有些含糊,“快去洗洗睡吧。”
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惨白的脸色和一身尚未平息的惊悸。他不敢多说,含糊地应了一声,几乎是逃进了浴室。热水冲刷而下,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冰冷的后怕渗透骨髓。那一夜,他睁着眼直到天亮,天花板上仿佛映满了那些偷拍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