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毒瘴里的玉面,棺椁中的怨魂

南诏的山,是活的。毒瘴像裹尸布,常年缠在山腰,绿莹莹的,风一吹就动,带着股甜腥气,吸一口能呛得人肺疼。山深处藏着个苗寨,叫“玉面”,竹楼吊在半坡上,竹片墙刷着桐油,在瘴气里泛着暗黄的光,像一排排蹲在暗处的鬼。

寨里的女子,是山外人口中的“仙”。肤若凝脂,得用山涧里最凉的水养着;眸似秋水,看一眼能勾走人的魂。可没人知道,这美貌是拿命换的——寨后那片禁地,藏在最浓的瘴气里,有个山洞,洞深处放着口棺椁,叫“颜蛊椁”。

阿幼朵第一次听阿娘提这椁,是在她十二岁那年。阿娘坐在火塘边,给她绣嫁衣,绣的是山茶,针脚细得能穿过蚕丝。“阿幼朵,你记住,及笄那天,一定要去山洞,喝了颜蛊膏,才能保住这张脸。”阿娘的声音很轻,火塘的光映在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戴了张面具。

那时候阿幼朵不懂,只觉得阿娘的脸很白,白得不像活人,连笑的时候,眼角都没什么纹路。她问:“阿娘,为什么一定要喝?我现在不好看吗?”

阿娘没回答,只是把绣针往头上蹭了蹭,针尖挑着线,晃了晃,像条细蛇。“等你及笄就懂了,我们玉面寨的女子,没了这张脸,就什么都不是了。”

后来阿娘死了,死在一个月圆夜。那天阿幼朵在竹楼外等,等阿娘从山洞回来,可等了一夜,只等来族嬷蚩梦的脚步声。蚩梦嬷是寨里最老的人,据说已经一百岁了,可脸还是三十岁的模样,皮肤光滑得能照出人影,只是眼睛很沉,像装了水,看谁都没温度。

“你阿娘去‘归位’了。”蚩梦嬷摸了摸阿幼朵的头,手很凉,“她的骨粉,会融进颜蛊里,帮我们守住美貌。”

阿幼朵那时候才懂,“归位”不是什么好事。她偷偷问寨里的阿妹,阿妹压低声音说:“颜蛊是用前辈的眉心骨粉做的,还有她们的怨魂,你阿娘死了,骨头要被敲碎,混进膏脂里,供我们用。”

那天晚上,阿幼朵躲在被子里哭,哭阿娘,也哭自己——她不想变成膏脂里的怨魂,不想一辈子困在这满是毒瘴的山里。

日子过得快,转眼阿幼朵就十六了。及笄礼前三天,寨里的女子都在为她准备,给她做新的百褶裙,染靛蓝的布,还把山涧里的冷泉水装在竹筒里,让她洗脸,说能“养肤”。可阿幼朵一点都不开心,她总想起阿娘的脸,想起阿妹说的“骨粉”,夜里总做噩梦,梦见自己被关在一口冰凉的棺椁里,周围全是模糊的脸,那些脸对着她笑,嘴唇无声开合,像在喊“来陪我们”。

及笄礼前夜,月亮很圆,却被毒瘴遮了一半,光昏昏的,照在寨子里的竹楼,影子歪歪扭扭,像趴在地上的鬼。阿幼朵没睡,她偷偷摸出竹楼,往禁地走。

禁地的瘴气更浓,吸一口都觉得喉咙发紧。她拿着阿娘留下的桃木梳,梳齿上刻着山茶,这是她唯一的念想。山洞在禁地最深处,洞口爬满了青藤,藤叶是黑的,像染了血。她拨开青藤,走进去,洞里很静,只有水滴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有人在哭。

洞深处,放着那口颜蛊椁。

椁身不是石,不是木,摸上去像凝冻的羊脂玉,却比玉更软,指尖按下去能留下浅印,松开又立刻回弹,像有活气。椁身上刻满了虫鸟花纹,鸟是翡翠色的,虫是银灰色的,花纹缠在一起,绕了椁身三圈,看着像无数条小蛇在爬。椁盖没钉,严丝合缝,却透着股异香——不是花香,是草药混着蜜的甜,还有点淡淡的腥,像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