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变得越来越沉默,眼神空洞。有时会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对着空气说话,叫“妈妈”,念叨着“下课了”、“考试了”……
村里人说:“李老奎家的疯婆子怀了崽后,好像更疯了。”
生产那天,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产婆是村里找来的,脏兮兮的手在她身上按压。她疼得死去活来,感觉自己要被撕成两半。
“使劲!憋住气!头快出来了!”产婆嚷嚷着。
李老奎和他妈在门外守着,隐约能听到他们的对话:“……看样子是个带把的……”
当她听到那声响亮的婴儿啼哭时,最后一点支撑着她的东西,碎了。
产婆把那个血糊糊、皱巴巴的婴儿抱到她眼前,喜气洋洋:“看看!是个大胖小子!你有功了!”
她别开脸,闭上了眼睛。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只有无边无际的麻木和空洞。身体像是被掏空了,连同灵魂一起。
孩子被取名叫“宝根”,李家的命根子。
她被允许取下脚链,可以在院子里活动,因为“疯了,又生了儿子,跑不了了”。
她真的疯了。
有时很安静,抱着一个破枕头,哼着走调的摇篮曲,那是她小时候妈妈哼的歌。
有时很暴躁,会突然尖叫,砸东西,攻击靠近的人,包括那个孩子。
李宝根在喝米汤和老太婆的照顾下长大。他学会的第一句话是“疯婆子”。学会的第一个动作,是朝她吐口水,扔石头。因为奶奶和爸爸都这样。
李老奎对她偶尔的“伺候”更加肆无忌惮,因为她不会反抗了,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虚空。
她活得像个影子,一个游荡在李家的幽灵。吃着残羹冷炙,睡在柴草堆,穿着破麻片。身上永远带着淤青和伤痕。
只有在极少数极其清醒的瞬间,她会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遭遇了什么。那种清醒带来的痛苦比疯癫强烈一万倍,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在搅动脑髓。
她会猛地颤抖,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哀鸣,然后更深的疯狂会迅速涌上来,将她重新拖回混沌的避难所。
十年。
她从那个眼眸明亮、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女大学生林秀秀,变成了李家猪圈旁的一个疯婆子,一个生产工具,一个泄欲对象,一个被自己亲生儿子唾弃的怪物。
希望、尊严、爱情、梦想……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被一点一点磨碎,碾成粉末,混着血泪和污秽,踩进这片她永远无法逃离的、绝望的泥土里。
但是现在她浑身都疼,骨头像被拆开又胡乱拼凑,没有一处不叫嚣着断裂般的痛苦。冰冷的、粘稠的液体包裹着身体,缓慢地掠夺着最后一点温度。
猪圈的污秽淹没了大半身体,呼吸越来越困难。是了,她想起来了,那个孩子,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李宝根,因为她饿极了偷吃了半块他的红薯饼,被他哭着推了一把,一头栽进了这沤肥的粪坑里。
李老奎骂骂咧咧地在旁边看,说淹死算了,省粮食。
真好。
终于……可以死了。
她最后一点意识松懈下来,任由那污臭的黑暗彻底吞没自己。
恶臭。
是我恢复意识时唯一的感觉。粘稠、冰冷、带着腐败有机物的窒息感。液体堵塞了我的口鼻,每一次本能的吸气都灼烧着气管。身体像被重型卡车反复碾过,每一根骨头都在尖叫,肌肉撕裂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