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颔首,由茯苓扶着走进内室。屋内陈设华美,云锦帐幔,紫檀家具,多宝阁上摆着些我不认识的珍玩玉器,空气里熏着淡淡的暖香,比养心殿的龙涎清雅许多。
「这香……」我微微蹙眉。
秋纹忙答道:「回才人,是陛下特意吩咐的,说『晚……』说您或许会喜欢这冷梅香。」
她及时收住了话头,我却听懂了那未尽的「晚」字。
陛下是觉得,那位「她」,会喜欢吗?
沐浴更衣后,我挑了一件素雅的浅碧色衣裙。秋纹却捧来一套月白色的宫装,裙裾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光下流转着淡淡光华。
「才人,陛下……或许更喜您穿这个颜色。」她轻声建议,话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看着那身月白,像看着一层别人的皮囊。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换上了。
傍晚时分,圣驾竟真的来了。
他没有通传,径直入了宫门。我正对着窗外那株海棠出神,闻声慌忙转身跪下。
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停在我眼前。
「起来。」他的声音比白日里更温和些许,「在宫里可还习惯?」
「谢陛下关怀,一切都好。」我垂着眼答。
「看着是好了些,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他似是笑了笑,抬手虚扶了我一把,指尖并未碰到我的衣袖,却带起一阵微不可查的风,「可用过晚膳了?」
「尚未。」
「那便陪朕一同用吧。」
御膳如流水般呈上,摆满了整整一张花梨木圆桌。他吃得不多,却频频让我尝这个尝那个。
「这是江南进贡的醉蟹,味道鲜甜,你尝尝。」
「这道燕窝羹火候正好,最是温补。」
他甚至亲自夹了一箸清炒芦笋放入我面前的碟中。
我受宠若惊,心底却愈发冰凉。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我脸上,那眼神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他记得「她」爱吃的菜,却忘了问一句「我」爱吃什么。
膳后,他并未离开的意思。内侍抬来一张七弦琴,置于窗下的琴案上。
「朕记得,你琴艺尚可。」他走到琴边,指尖拂过琴弦,流出一串零散音阶,「弹一曲《湘妃怨》给朕听听。」
我心中一紧。《湘妃怨》曲调哀婉缠绵,极难弹奏,我虽学过,却并不精通。
「臣妾……技艺粗陋,恐污圣听。」
「无妨,」他倚在窗边,目光投向窗外暮色中的海棠,侧脸线条在宫灯映照下显得有些模糊,「弹吧。」
我只得净手,屏息凝神,拨动了琴弦。
因着紧张,几个音弹得滞涩。我悄悄抬眼看他,他却似乎并未察觉,依旧望着窗外,眼神空茫,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渐渐放松下来,指法也流畅了许多。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回过头,眸中竟似有一层薄薄的水光。他走到我面前,俯身,靠得极近,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和一丝酒气。
「手疼吗?」他忽然问,声音低沉喑哑。
我一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却执起我的右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我因练琴而略带薄茧的指尖。
那动作温柔至极,却让我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因为他的眼神,分明是透过这双手,在看另一双柔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