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着眼，盯着裙摆上繁复的苏绣缠枝莲，轻声道：“女儿还想多陪伴父皇母后几年。”
母后笑了笑，带着洞悉一切的淡然：“傻孩子，女大当嫁。你是天家公主，婚姻大事，自有父皇母后为你考量。今日不过是先问问你的心意。”
从母后宫中出来，天色已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湿冷，似乎又要下雨。
我心神不宁，屏退了随行的宫人，只想独自走走。
御花园深处，梧桐落叶铺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冷风卷着残叶打着旋，透骨的凉意钻进斗篷。
我停在一棵枯败的老梧桐下，望着灰蒙蒙的天际，只觉得那沉沉的云仿佛都压在了我的心口上。
“殿下。”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如既往的突兀，却又理所当然。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是他。他一直都在，像我的影子，或者说，我才是他的影子。
脚步声极轻地靠近，在我身后一步远处停下。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冷铁与淡淡血腥的气息，被秋风送了过来。
“要下雨了，殿下当心凤体。”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依然望着前方，声音有些飘忽：“流云，如果本宫告诉你，或许很快就要嫁人了，你怎么想？”
身后的人呼吸一滞。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声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我能感觉到那道落在我背上的视线，骤然变得沉甸甸的，带着几乎要将人刺穿的锐利。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比这秋风更冷，更硬：“属下……不敢妄议。”
“本宫准你妄议。”我转过身，直面他。
他站在枯叶之中，墨色劲装几乎要融进渐浓的暮色里，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那双眼睛，黑得骇人，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剧烈挣扎的风暴。
“殿下希望属下如何想？”他反问，声音绷得很紧，像拉满的弓弦。
“本宫在问你。”
他沉默地看了我片刻，忽然极慢地、极慢地单膝跪了下去，垂下了头。这是一个绝对臣服的姿态。
可他说出的话，却带着近乎撕裂的倔强与……绝望的疯狂。
“若殿下凤驾西去，属下便自请守陵，终身不嫁……不娶，唯殿下一人。”
“若殿下鸾轿东行，”他抬起头，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直直劈入我眼中，“属下便弑尽拦路之人，踏血而行，直至……殿下身侧。”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如千钧，砸得我耳中嗡鸣不止。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他疯了。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弑尽拦路之人？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冰冷的雨点就在这时，猝不及防地砸落下来，先是三两滴，随即越来越密，打湿了枯叶，也打湿了他的肩头我的鬓发。
他却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仰头看着我，任由雨水滑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流进那双执拗得可怕的眼睛里。
雨水顺着他漆黑的发梢滴落，沿着脖颈没入衣领。
我也僵立在雨中，看着他跪在雨里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毁灭一切也毁灭他自己的疯狂。
冷雨浸透了衣衫，寒意刺骨，我却觉得被他目光灼烧的地方，滚烫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