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芒砀血途
彭越那一声“备船……装粮!”砸落在死寂的船篷里,溅起无声的波澜。
老弟兄们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有人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闯入报信的手下,更是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篷外,巨野泽的风吹过无边芦苇,呜咽声骤然变得尖锐,像是无数冤魂在回应这个注定要用血洗刷的决定。
“都聋了吗?!”彭越的声音陡然拔高,打破了凝滞,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把咱们仓里那点家底,连同前日劫下的那几袋黍米,全都搬出来!‘翻江蛟’要我们纳投名状,好!老子就纳给他看!但要老子的人白死——休想!”
他目光如淬了冰的刀子,扫过众人:“栓子,你去告诉‘翻江蛟’的人,粮,我彭越出了,船,也用我的。但他们得把我的人全须全尾送回来,再派两条快船在前面开路巡哨!若应了,明日卯时出发。若不应……”
彭越顿了顿,手按上了腰间的短刃,没再说下去。
栓子一个激灵,应了声“是”,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命令既下,再无回旋。整个营地的空气仿佛被抽紧,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却又被一种绝望催生的狠劲推动着,活了起来。藏粮的暗舱被打开,为数不多的粮袋被扛出,堆上那条最大的艨艟船。船只被拖出苇丛,检查缆绳、橹桨。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物体碰撞的闷响,每个人的脸色都如同上刑场前的死囚。
彭越站在船头,望着墨黑的水面。怀中那半卷《阴符》硌在胸口,冰凉坚硬。老者的脸和里正濒死扭曲的脸在脑中交错浮现。“苟全性命”?他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自嘲。这世道,从来就不给你苟全的机会。
栓子很快带回消息,“翻江蛟”一口应下,人已放回,两条哨船也已备好。
翌日卯时,天色灰蒙,水雾弥漫。三条船驶离巨野泽,彭越的大船居中,载着那用全部身家和弟兄们活命粮凑出的“贡品”,前后各一条“翻江蛟”的快船,美其名曰护卫,实为监押。
被放回来的两个兄弟鼻青脸肿,缩在船舱角落,眼神惊惶未定。彭越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死死攥住了橹舵。
水道渐窄,两岸山势开始逼仄起来。芒砀山域的轮廓在晨雾中显现出青黑色的、狰狞的剪影。气氛愈发紧张,负责瞭望的弟兄眼睛瞪得酸痛,每一次水鸟惊飞,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太公阴符》中的片段不受控制地涌入彭越脑海:“险地勿居,衢地合交”、“围地则谋,死地则战”……如今这形势,算险地,还是死地?
突然,前方哨船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竹哨声!
“秦军!是秦军的巡河艇!”
所有人头皮瞬间炸开。只见前方水道转弯处,一条插着黑色秦旗的狭长战艇正迎面驶来,艇首甲板上几名甲士的身影已清晰可见!
“掉头!快掉头!”身后“翻江蛟”的哨船上传来惊恐万状的嘶吼,那船已率先慌乱转舵,试图挤入狭窄的河道岔口。
彭越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跳出胸腔。掉头已来不及,对方速度极快,且显然已发现了他们这形迹可疑的船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