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米粥暖香、西瓜清甜、柴火烟味,还有身边人传来的、活生生的气息。

2

日子如同后山溪涧流水,看似平静无波,日复一日,却悄然流淌。

余帘在那间简陋干净的小屋住下,成了后山一个沉默的影子。

每日清晨,天际泛白,她便起身。依着身体本能里那段模糊血腥的记忆,尝试调动丹田气海深处那丝曾救她性命、也险些酿下弑师大祸的青翠气息,循着玄奥危险轨迹在经脉流转一周天。这非修炼,更像是如履薄冰的试探与驯服,将一头桀骜凶兽约束在无形牢笼。每次行功,胸口残玉便微微发凉,仿佛无声共鸣,又似冰冷视线监督。功行结束后,她总会出神望着窗外渐亮天光和飞雀,不知这究竟是夫子所说的磨砺,还是另一种隐晦禁锢。

之后,便开始“杂役”。洒扫庭院落叶,擦拭书阁落灰书架,帮吴婶清洗碗碟,分拣晾晒药材。活计琐碎平凡,耗费体力,却不耗心神。后山众人待她,始终保持着令人不安又渐生依赖的平常。

二师兄君陌时常神出鬼没,偶尔出现,不是醉眼惺忪打盹,就是拎着酒葫芦对着云海石壁发呆。见到余帘,多半懒洋洋打个哈欠,或随口指点“东头野竹子长得太疯,该砍了”,便无话。

陈皮皮最活泼,最不怕余帘冰冷面具。常围着她转,叽喳说着山下趣闻,显摆认了新字背了诗文,偶尔闯祸打翻砚台揪秃药草,便哧溜躲到她身后,似乎本能觉得这位沉默微冷的三师姐比笑呵呵的吴婶或一板一眼的宋谦更能带来安全感。余帘通常沉默替他收拾残局,偶尔被他缠紧,会极轻地“嗯”一声,或从吴婶给的小布包掏块饴糖递去,换来小男孩瞬间雨过天晴的笑脸欢呼。

宋谦最守礼数。每次遇见,必停下规规矩矩称“三师姐”,有时认真请教古籍归类——尽管余帘认字不多对经史子集懵懂。他似乎真心将她视作需扶持的同门师姐,态度自然坦荡得让余帘时常恍惚。

吴婶是后山最恒定温暖来源。总是忙碌,操心每个人衣食冷暖,会在余帘清晨推门时发现窗台放碟新做冒热气的米糕,天气转寒时默默添床厚实新被褥,擦拭书架时絮叨书院琐碎往事或长安趣闻。关怀像无声细雨,细腻浸润她干涸心田。

夫子自那日后,再未出现。

“磨砺”却无处不在。

它藏在宋谦时不时送来堆在小屋角落的浩如烟海典籍中。那些泛黄纸页墨字,对她曾是遥不可及另一个世界的秘密。如今她从最基础《千字文》《百家姓》开始,借助破烂《说文解字》,一字字艰难辨认,一笔划在水写布反复描摹。枯燥艰难,熬得眼睛干涩发胀,手指被笔杆磨红肿破皮。无人催促强制,她却做得异常认真。

它藏在每一次体内凶戾力量因心绪波动微微躁动时。或许看到夕阳西下飞鸟归巢涌起孤寂,或许听到陈皮皮天真笑语闪过酸楚艳羡,青翠光芒总试图挣脱意志束缚。每到此时,她便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掐入掌心,借助剧痛意志力强行压下,逼回丹田深处,直到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唇瓣咬发白,力量不甘蛰伏,留下经脉隐隐抽痛精神疲惫。痛苦煎熬,像场无声凶险的自我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