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瘫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那台该死的留声机自顾自地转动、播放,像个上了发条的恐怖玩偶。
黄铜喇叭随着扭曲的音符微微震颤,积灰被一次次震落,在昏暗的光线下飞舞。那黑色的唱片一圈圈旋转,唱针划过密布的划痕,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杂音,仿佛那不是唱片,而是一块被反复切割的黑玻璃。
音乐声并不大,但在死寂的夜里,却拥有一种穿透一切的邪异力量。它不像是在空气中传播,更像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那华尔兹的节奏支离破碎,三拍子的律动被拉扯得变形,时而快得如同痉挛,时而慢得如同挽歌,调子更是跑得没边,尖锐处刺得人耳膜生疼,低沉处又闷得人心口发慌。
而最可怕的,是那始终萦绕在乐声背景里的哭泣。
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极力压抑下的、绝望的呜咽。时而像是年轻女子的啜泣,时而又夹杂着某种更年长的、怨毒的低喃,听不清具体字句,只能感受到一种刻骨的悲愤和……诅咒。
我不知道这一切持续了多久。也许只有一两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
“咔哒……”
一声轻响,发条似乎走到了尽头。唱盘旋转的速度慢了下来,那扭曲的音乐和哭泣声也随之变调、拉长,变得更加怪异,最后在一阵嘶哑的摩擦声中,彻底停了下来。
唱臂无力地抬起,回归原位。
一切重归死寂。
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诡异旋律的余韵,以及我狂乱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我像虚脱了一样,从椅子上滑下来,瘫坐在地板上,后背紧紧靠着冰冷的柜台,浑身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眼睛死死盯着那台再次陷入沉默的留声机,仿佛它随时会再次活过来。
它就那么安静地立在角落,黑洞洞的喇叭口对着我,像个沉默的帮凶。
过了好久,我才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手指颤抖着摸索到墙上的开关,“啪”一声把店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
刺眼的白炽灯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也稍稍驱散了我心里的一点寒意。我靠在墙上,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台留声机,再也不敢靠近半步。
这一夜,我几乎没合眼。只要一闭上眼,那破碎的华尔兹和女人的哭泣声就在耳边回荡。我把柜台里的收音机打开,调到最大声,用嘈杂的午夜新闻和音乐努力掩盖那可能再次出现的异响。
直到天蒙蒙亮,外面街道上传来清洁工扫地的声音,我才像是熬过了一场大病,精疲力尽地瘫在椅子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是被陈伯推醒的。
“哟,小子,昨晚做贼去了?躺这儿就睡了?”陈伯看着我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苍白的脸,啧啧两声。
我猛地抓住陈伯的胳膊,声音嘶哑:“师…师傅!那留声机!它…它昨晚自己响了!自己放音乐!还有…还有女人在哭!”
陈伯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慢悠悠地走到那台留声机旁边,背着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甚至还伸出手指,抹了一下喇叭口上的灰尘看了看。
“嗯,怨气还不小。”他点点头,像是评价一道菜咸淡似的,“跟你说了,声者,心之音也。这东西以前的主人,心里头憋着天大的委屈和恨呐,年头久了,就渗进这木头铁片里了,尤其是这唱过的曲子,那是带着魂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