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镜中人》事件过去差不多半个月了,“藏今阁”里那股子若有若无的寒气总算散干净了。我把那面缠枝莲纹铜镜用软布包好,收进了库房最里头一个格子,算是给了沈知遥,也给了我自己一个交代。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泡茶、擦灰、看店,听陈伯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核桃哼京戏。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经过那事儿,我看店里这些老物件的眼神都带了点别的东西。不再是单纯的商品,总觉得它们一个个都沉得很,肚子里不知道憋着多少年的故事和心事。上手摸的时候,也格外留神,生怕又惊动了哪个不该惊动的。
陈伯说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我灵窍被那镜子撞开了一丝缝儿,感知力比从前强了,但也容易自己吓自己。他说得玄乎,我也不全信,但走过库房那角落时,脚步确实会不自觉放轻点。
这天下午,天气阴阴沉沉的,像是憋着一场雨,又迟迟下不来。闷得人心里头发慌。店里没客人,我正拿着鸡毛掸子给博古架上的瓷瓶们弹灰,门上的铜铃轻轻响了一声。
不是那种顾客进门常有的清脆叮当,而是很迟疑、很拖沓的一声“叮……当……”,像是进来的人没什么力气,只是勉强推开了门。
我回头一看,门口站着个老太太。
年纪很大了,怕是有七八十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款式极其陈旧的深灰色斜襟布衫,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稀疏的小髻,用一根黑色的网兜套着,一丝不乱,却透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整洁。她脸上皱纹堆垒,脸色是那种不太健康的黄白色,眼神直勾勾的,没什么神采,空茫茫地望着店里,手里紧紧拽着一辆小小的、锈迹斑斑的行李车。
车上放着个用旧床单盖着的物件,看形状是个方箱子,不大,但似乎挺沉。
“老人家,您请进,有什么需要吗?”我放下鸡毛掸子,迎了上去。
老太太像是没听见,依旧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过了好几秒,眼珠才极其缓慢地转向我,嘴唇嗫嚅了一下,发出一点气音:“老板……收东西吗?”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很久没开口说过话了。
“收的,您有什么宝贝想让我们看看?”我尽量把语气放得柔和。
她不再说话,只是颤巍巍地松开拉着行李车的手,哆哆嗦嗦地去扯那旧床单。床单滑落,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那是一台老式留声机。
黄铜的大喇叭像朵牵拉着的巨大花朵,边缘有些磕碰的凹痕和氧化的黑斑。下面是方形的木质机箱,深棕色的漆面已经斑驳脱落了不少,露出底下的木纹,四周雕刻着繁复的西番莲纹样,也蒙着厚厚的灰尘。旁边放着一张黑色的虫胶唱片,没有封套,光秃秃的,表面能看到不少细密的划痕。
这东西一看就很有年头,而且是那种被遗忘在角落很多年的老物件,浑身散发着一种沉沉的暮气。
“这……您打算出手?”我蹲下身,仔细打量着。留声机保存得不算好,机械部分锈蚀明显,喇叭也有细微的裂纹,但作为民俗收藏品,还是有点价值的。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急切,枯瘦的手指紧紧抠着行李车的拉杆,连连点头:“收了吧,老板,便宜点也行……快点拿走……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