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月在炕上躺了两天，烧退了，后脑勺的钝痛也轻了不少，这天午后，她正靠着墙根晒太阳，手里攥着半块玉米饼子慢慢啃，帘子忽然被人挑开。
一个长相秀丽的少女的端着个粗瓷碗走进来，碗里盛着稀稀的玉米糊糊，上面还飘着一小撮咸菜。她脸上堆着笑，步子轻快得像踩着风：
“明月，娘让我给你送点吃的，你这两天没怎么吃东西，得好好补补。”
夏明月抬眼瞧她，没说话，这是原主的双胞胎姐姐夏知秋，长得确实很好，一双凤眼微微上挑，显得有些妩媚，夏明月之前从水里看过自己的长相，虽然是双胞胎，却显然是不像的，应该是异卵双胞胎，夏知秋更艳丽一些，夏明月更青春。
夏知秋把碗往炕边的小桌上一放，挨着炕沿坐下，伸手想去碰她的头发，被夏明月偏头躲开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淡了一瞬，随即又捡起来，只是那笑意没达眼底，像蒙了层薄冰：
“还生我气呢？那天真是我不好，没拉住你。”
夏明月咬了口玉米饼，饼子有点干，噎得她嗓子发紧。她慢慢嚼着，目光落在夏知秋那双白净的手上， 这双手常年不怎么干重活，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跟自己掌心的薄茧比起来，简直像两户人家养出来的。
“不气。”
夏明月咽下饼子，声音平平的：
“都过去了。”
夏知秋像是松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碗递过来：
“快趁热喝点糊糊，娘特意多放了点玉米面，稠着呢。”
夏明月没接。
空气静了片刻，夏知秋端着碗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她心里头正翻江海，看着夏明月那明明是小麦色，却依旧姣好的五官，心中恨的不行。
怎么就没死成？那天她特意把夏明月引到最滑的那段河岸，下手又快又狠，怎么偏偏冒出个城里来的知青多管闲事？
上一世的画面猛地窜进脑子里。
那时候向永山托人来夏家说亲，明眼人都知道是冲着初中毕业的夏明月来的。
向家在供销社上班，吃商品粮，是多少乡下姑娘盯着的好人家。她怎么甘心？自己长的比夏明月俏，嘴也比她甜，凭什么好处都要落在这个闷葫芦头上？
她偷偷找向永山几次，送了自己绣的荷包，又在他面前装可怜，说夏明月瞧不上他这 “站柜台的”，一心想找个吃公家饭的干部。
向永山本就好面子，被她三哄两骗，果然动了气，转头就跟媒人说要娶她。
后来生米煮成熟饭，爹娘就算不情愿也只能认了。她嫁去镇上那天，特意回头看了夏明月一眼，见她蹲在灶台边烧火，背影单薄得像片叶子，心里头得意极了 ， 读再多书又怎样？还不是得在地里刨食？
可谁能想到，夏明月后来会被卫青林看上？
那个从部队转业回来的男人，肩宽背厚，眼神锐利，听说回来就能有一个铁饭碗。
他妈本来想给他找个家世好的妻子，结果夏明月意外落水，被卫青林救了上来，他非说救夏明月那天 “占了人家姑娘便宜”，硬要负责。
结婚后卫青林待夏明月是真好，工资全交，家里重活不让碰，后来政策松动，他还凭着在部队的人脉开了个小厂子，没几年就成了镇上最富的人家。
而自己呢？向永山看着风光，其实是个没担当的，供销社后来效益不好，他守着个半死不活的小超市，挣的钱刚够糊口。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后来听说卫青林发了财，她偷偷去找过几次，想叙叙旧，却被卫青林冷冷地赶了出来，说她不知廉耻。
再后来… 她闭了闭眼，不敢再想。那场火，烧得她浑身疼，临死前她清清楚楚听见向永山跟那个女人说：
“烧死了才干净，省得碍事。”
若不是夏明月，她怎么会落到那般田地？若不是夏明月占了本该属于她的好姻缘，她怎么会嫁给向永山这个窝囊废？
老天爷让她重活一回，她第一件事就是要让夏明月消失，把卫青林抢过来，这次卫青林刚转业回来，还没定下亲事，只要夏明月死了，凭自己的模样和手段，还怕拿不下他？
“妹妹，你倒是喝口啊。”
夏知秋的声音软得发腻，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悄悄往夏明月脸上扎：
“那天救你的是城里来的知青吧？真是个好人，回头咱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夏明月忽然抬头看她，眼神清亮，带着点探究：
“姐姐怎么知道是知青救的我？”
夏知秋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笑道：
“听娘说的呀，娘说那天好多人在河边看呢，都说是个戴眼镜的知青跳下去把你捞上来的。”
“哦。”
夏明月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啃饼子：
“那是得谢谢人家。”
她没说谢什么，也没说什么时候去谢。夏知秋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心里的火气往上冒 ， 这死丫头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只要自己稍微热络点，她早就巴巴地凑过来了，现在倒好，跟块捂不热的石头似的。
“对了妹妹…”
夏知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轻快起来：
“那天我为了救你不小心掉下去了，是卫青林救了我，爹说要好好谢谢卫大哥，特意准备了礼物去谢她，当时卫家婶子对我可好了，你说…卫家婶子是不是有意思要给我说亲啊，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是有的，你觉得呢？”
她说着，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夏明月，像在等什么答案。
夏明月捏着饼子的手顿了顿，抬眼时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夏知秋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炫耀的得意：
“卫青林哥多好啊，又当过兵，回来还有工作，要是能嫁给他，以后就能去镇上住了，再也不用下地干活…”
她自顾自地说着，没注意到夏明月的眼神越来越冷。
夏明月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姐姐，根本不是什么白莲花，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狠角色，那天推自己下河，难不成就为了这个卫青林？
那个卫青林，原主根本就只是听说过，虽然是村的，但是年纪相差大概八九岁，根本什么交集都没有。
夏明月扯了扯嘴角，她现在只想搞清楚这个 “吃瓜系统” 怎么用，顺便在这里活下去，可没功夫掺和这些家长里短的破事。
“姐姐要是喜欢…”
夏明月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就自己去争取呗。”
夏知秋脸上的笑猛地僵住，像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她盯着夏明月看了半晌，见她神色坦然，不像是装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这死丫头，怎么还是这么木木呆呆的样子？
“我就是随便说说。”
夏知秋勉强笑了笑，端起桌上的玉米糊糊站起身：
“你慢慢吃，我先出去了。”
转身掀帘子的时候，她的脚步重了些，心里头那点恨意像野草似的疯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这一世卫青林只能是我的，你夏明月，趁早死了这条心！
夏明月听着帘子落下的声响，慢慢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把最后一口饼子塞进嘴里。
她摸了摸左手的中指，那里的小红痣安安静静地伏着。
吃瓜？到底怎么样才能吃瓜呢？
等到第四天，她终于能下地了，夏知秋这才出了自己的房间，夏家的房子是木房子，因为夏东山本身就是木匠，所以房子修的不小，正屋是三间，中间是宽敞的堂屋，堂屋后面的房间住的是夏三满夫妻，右边是客厅，里间是夏东山夫妻的房间，左边是夏卫平的房间，里间住的是夏知秋。
正屋修缮的很好，连瓦片也是几年前新烧的。
夏明月本来和夏知秋一起住，但是几年前夏知秋说自己想要住一间，所以夏明月和夏桃妹搬到了厢房，厢房是从前的老房子，连窗户都是用报纸糊着的，唯一的优点就是宽。
不过这对夏明月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在大队里面，女孩子想要单独一间房间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而夏家却能一个孩子一间，虽然也是孩子少的缘故，但是条件确实要比其他人好不少的。
这天晚饭时，堂屋的煤油灯亮得有些晃眼，夏东山放下筷子，用粗糙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沉声道：
“明天把那筐新摘的桃儿装两篮子，再拎上二斤红糖，去卫家和知青点走一趟。”
刘春莲正给夏三满盛粥，闻言手顿了顿：
“红糖不是留着给桃妹相看人家时用的吗？”
队里的糖票金贵，这二斤红糖还是夏东山上个月给镇上供销社打了套木货架，人家私下塞的谢礼。
“救人的事大。”
夏东山眉头皱了皱：
“卫青林救了知秋，程知青救了明月，都是性命交情，这点东西算什么？”
夏知秋正小口喝着粥，闻言立刻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
：“爹，我也去吧？那天多亏了卫大哥，我亲自去道谢才显诚心。”
夏三满抽着旱烟，烟杆在鞋底磕了磕：
“该去。让人家看看，咱夏家的姑娘懂规矩。”
何花在一旁纳鞋底，没吭声，只是眼角的余光往夏明月那边扫了扫。
夏明月捧着碗，小口喝着玉米糊糊，没接话，原主记忆里，爷爷向来疼会来事的夏知秋，倒是奶奶偶尔会偷偷塞给她块烤红薯，只是这疼藏得深，远不如对夏知秋的偏爱来得明显。
“明月也一起去。”
刘春莲突然开口，往她碗里夹了块咸菜：
“程知青救了你，你得亲自道谢。”
夏明月刚要点头，夏知秋就抢着说：
“娘，妹妹身子刚好，还是在家歇着吧？我替她跟程知青道声谢也行。”
她说着，眼神往夏明月身上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防备，她可不想让夏明月跟卫青林照面，万一那死丫头看卫青林长得周正，又动了什么心思呢？
夏东山摆摆手：
“一起去。都是救命恩人，该到的礼数不能少。”
他性子固执，认定的事轻易改不了。
夏知秋咬了咬下唇，没再说话，心里却把夏明月骂了千百遍。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夏桃妹就挎着篮子去屋后摘桃，那筐桃是夏家自留地种的，个头不算大，却红得透亮，沾着晨露，看着就甜。
夏东山找出两个新编的竹篮，仔细铺了层干净的玉米叶，才让夏桃妹把桃儿分装进去。
红糖被刘春莲用牛皮纸仔细包了，外头还裹了层红布，看着喜庆。
夏知秋特意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是她前阵子熬夜绣的。头发梳得光溜溜，用根新崭崭的红塑料绳绑着，站在院子里等的时候，时不时抬手理理衣角，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夏明月穿的还是那件打补丁的布衫，头发简单梳成个麻花辫垂在脑后。她拎着另一篮桃，站在刘春莲旁边，看着夏知秋那副精心打扮的样子，心里头跟明镜似的。
“走吧。”
夏东山拎起装红糖的布包，率先往外走。
一行人出了院门，沿着田埂往村里走。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带着股青草的潮气。路过河边时，夏知秋下意识往那天落水的地方看了一眼，脚步顿了顿，随即快步跟上夏东山。
夏明月跟在后面，好奇的打量着四周，来这里不过短短的几天时间，夏明月就觉得这日子有些不好过了，这是一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什么东西都缺，夏明月从没有吃过这样的苦。
这月亮大队属于长河省，地形是一个盆地，四周是高高的山，中间有一块大平原，月亮大队是因为有一条河仿佛弯弯的月牙穿过平地，从上往下看仿佛一道弯弯的月亮而得名，月亮大队的百姓沿河修建房子，一般都住在平整的右边，夏家却是特例，他们在河对面山坡上，想要去队里就要穿过河对面，不过这里临近大路，也不是没有优点。
这里空气很好，夏明月闻着没有尾气的空气，找到一个优点，其余的…夏明月看着自己穿着的草鞋，实在是找不出其他的优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