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时,祖母将一枚玉印放在我襁褓中:
“南宫家的女子,命运从不由己。”
七岁我便懂得,一个微笑能令父亲多留片刻,一滴眼泪能让兄长甘心奉上珍宝。
十五岁及笄礼上,我以一曲《破阵乐》惊四座,暗中将太子与三皇子的权柄虚实看得分明。
十七岁嫁入东宫那夜,太子执起我的手:
“孤知你非池中物。”
我垂眸轻笑。
“殿下错了,卿卿只是殿下的池中物。”
多年后我垂帘听政,新帝年幼,群臣跪伏。
纱帘晃动间,我瞥见鬓边白发,忽然想起祖母的话。
原来她没说全——命运从不由己,却可由我改天下之局。
1.
我出生那日,天都城的雪下得正紧。
绵密无声,覆盖了朱门绣户的雕梁画栋,也吞没了世间一切嘈杂。
据乳母后来无数次带着敬畏的絮叨里,我那一声啼哭穿透重重锦帐时,窗外一株老梅正绽开今年冬天的第一抹红。
南宫家一品诰命夫人,詹氏,我的祖母。
祖母是第一个抱我的。
她屏退了满屋屏息伺候的稳婆和侍女,只留下我母亲虚弱地躺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床榻上。
她将我抱到窗前,借着雪光与昏黄的烛火细细端详。
然后,她从腕上褪下一枚触手生温的白玉小印,轻轻放入了我的襁褓。
那玉印磕在我娇嫩的皮肤上,有一点凉,有一点沉。
“南宫家的女子,命运从不由己。”
她的声音苍老、平静,没有任何起伏。
像在陈述一个与生俱来的真理,又像一句古老的谶语,就此烙进了我生命的底色。
“带走吧,好生照料。”
我被乳母抱开,那枚玉印贴在心口,成了我感知这个世界最初的重量的锚点。
我是南宫卿。
南宫世家,大胤朝盘根错节数百年的门阀大族,钟鸣鼎食,诗礼簪缨。
我的父亲是当代家主,母亲是当朝太傅的嫡女。
我的摇篮是金丝楠木的,我的玩具是玉石明珠,我的世界是重重帘幕、深深庭院……
每一寸空气里都浮动着权势与金钱才能熏染出的暗香。
作为南宫家的女儿,我很快便显露出不同于寻常婴孩的安静。
我不爱哭闹,只睁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看人。
看那描金绘彩的承尘。
看侍女们裙裾走动时荡起的微波。
看母亲偶尔抱着我时,眉间那缕挥之不去的轻愁。
等我稍大些,学会了走路和简单的词句,那枚玉印便被祖母收了回去,锁进她床头一个繁复的紫檀木匣里。
她说,等我真正懂得它的重量时,再交还于我。
“懂得”,是南宫家子女最早的启蒙。
2.
我四岁时,父亲最宠爱的一个娇美侍妾仗着身孕,娇笑着想将父亲从我生辰宴席上拉走。
父亲已含笑起身,手搭上了她的肩。
席间丝竹未停,众人笑语依旧,仿佛理所应当。
母亲端坐着,唇角弧度完美,只有我看见她搁在膝上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我忽然从乳母怀里溜下地,摇摇晃晃,捧着一块我几乎拿不住的精致糕点,走到父亲面前,仰起脸,声音糯糯:
“爹爹,吃。”
我笑得眼睛弯弯,纯粹得不染一丝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