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抖得厉害,终是松开。她瘫软下去,剧烈咳嗽,咳得整个人缩作一团。那块饼掉在脚下干草中。
她缓过气,抬起头,面上竟又浮起那比哭更难看的笑。
“吃了……又能多活几日?”她问,声音嘶哑,“三天?五天?……然后呢?”
她的目光扫过透风的破棚,指向外面死寂的村落。“这世道……人活着……不就是等着被嚼碎,吞下肚去么?……不是今日……便是明日……”
她喘息着,一字一句:“你不动手……也会有旁人来……刘安……都一样……横竖都一样……”
棚外风声呜咽,远处似有马蹄声隐隐传来,又像是饥肠辘辘的雷鸣。她的话钻入我耳,钉进我脑髓。
是啊。横竖都一样。
皇叔的兵过去了,曹丞相的兵又来。今日是流寇,明日是散卒。村里早没了壮丁,没了人气儿,只剩一群等着烂掉的骨头。她今日不死,明日呢?我呢?我们与那块饼,与沟中的白骨,与槐树上挂着的干肉,有何分别?
不过是一早一晚,被谁吞下肚去的差别。
我眼目赤红,瞥见墙角那柄砍柴的破斧。锈了,刃卷着,沉甸甸的。
我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攥住木柄。
我转身。她竟已挣扎着坐直,就坐在那堆干草上,背挺得直了些,颈项仰着,露出干瘪的那处。头发枯草般散乱,衬得那截颈子愈发细得可怜。
她望着那柄斧头,面上什么表情也无。黑洞洞的眼睛,又看向我。
“也罢……”她声音轻似叹息,“死你手里……干净……强过被……”
后面的话,她未说出。
我举起斧头。手臂有千斤重,抖得不成样子。风自破洞灌入,呜啊呜啊地叫。那马蹄声似乎近了点,又像是我的心跳,撞得耳膜生疼。
她忽极轻微地笑了一下。嘴角刚扯开一点弧度——
寒光一闪!非我斧头!
是她!她竟猛地向前一扑,脖颈直直撞向那锈钝的斧刃!
噗嗤!
一声闷响。
腥咸的东西猛地溅了我满脸满身!那温度烫得我一哆嗦!
她软下去,似一口破布袋,歪倒于干草堆中。血汩汩地冒,漫开一片暗红,迅速洇透干草,渗入灰黄的土地。那双洞似的眼睛还睁着,空茫地对着茅棚顶,再无一点光亮。
当啷!
斧头落地。
我僵立,脸上滚烫。世界失了声响,唯剩那血漫开的滋滋声,响得惊心。
轰隆隆隆——!
蹄声!如奔雷骤至!地皮皆在震动!顷刻间已到门外!一片喧嚣的人喊马嘶撞破死寂!
破旧的柴门被人自外一脚踹开,碎裂开来!
光刺入,晃得我睁不开眼。只隐约见一高大身影堵在门口,甲胄反射冷硬的光,声音洪钟般贯入:
“大汉皇叔刘备在此!可曾见一骑白马将军过往?!”
我瘫跪血泊中,仰着头,满脸是血。光晕里,那身影巍然如山岳。我张着嘴,喉咙里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字音。
那身影迈步进来,靴子踩得地响。他停住。目光扫过这窄逼的棚,扫过地上迅速变冷的尸身,扫过溅射的血迹,最后落在我脸上。他身后跟着的几名甲士,也瞬间沉默下来,手按上了刀柄。
一片死寂。唯闻马儿在外不安地踏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