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步步逼近,眼中绿光愈盛。我后退一步,脊背抵上冰冷的土墙。
“谁敢上前!”我嘶吼起来,声音劈裂,自己都觉陌生。
众人顿住,相互对视。赵寡母却又开口,声音尖利起来:“刘老四!你可想清楚了!这世道,独食难肥!况且——”她目光扫过地上那摊暗红,“你这粮食怎么来的,大家心里都明白!”
我浑身一颤,如被冰水浇头。他们都知道了?何时知道的?是了,这破棚四壁透风,何事能瞒得住?
一片死寂。唯有粗重的喘息声,不知是我的,还是他们的。
最终,我松开了攥紧的手。 “拿去吧。”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都拿去吧。”
众人愣了一瞬,随即扑上前来。那袋粮食瞬间被撕扯开,麦粟洒落一地,混入血污之中。他们跪在地上,疯狂地攫取,将带血的粮食塞入口中,塞入怀中,甚至来不及抹去上面的暗红。
赵寡母抓了一把麦粒,却不急着吃,只盯着我看,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老四,”她忽压低声音,“你媳妇……倒是走得值了。”
我猛地抬头,目眦欲裂。
她却不怕,反而凑近些,声音更低:“听说皇叔大军还要经过西村,王老五家的病得快不行了,他刚才悄悄问我……问你肯不肯帮手……”
我怔在原地,如遭雷击。
众人已抢光了粮食,纷纷退去,唯留一地狼藉。赵寡母最后瞥我一眼,也转身消失在门外。
棚中又只剩我一人,和地上渐渐冷去的尸身。
我缓缓蹲下,伸手欲合上她的眼。这一次,手没有缩回。
眼皮合上的那一刻,我忽看见她嘴角竟似有一丝笑意。是笑我终于得了活路?还是笑这世道荒唐?抑或,只是肌肉僵直所致的错觉?
当夜,我拖着她至村后乱坟岗。土冻得硬,刨起来费劲。我一铲一铲地掘,汗如雨下,混着脸上的血污,滴入土中。
坑未掘深,忽听见远处有哀嚎声传来,凄厉异常。我停下手,侧耳听去,似是赵寡母家的方向。
第二日清晨,村里更静了。我走出茅棚,见槐树下又多了几挂干瘪物事,在风中轻轻晃动。
赵寡母家的门敞着,我探头望去,空空如也,唯地上有一滩暗色痕迹,已经发黑。
村中偶见一二人影,皆低首疾行,不敢对视。经过我身旁时,更是加快脚步,如避蛇蝎。
回到棚中,我坐在干草堆上,看阳光自缝隙漏入,照见地上那片洗不净的暗红。
忽有脚步声近门前。我抬头,见是王老五,搀着他那病弱的妻。女人面色灰白,呼吸微弱,眼看是不成了。
王老五在门前踌躇片刻,终是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老四……赵寡母说……你能……能讨来皇叔的赏……”
我盯着他,不发一言。
他被我看得发毛,目光游移,最终落在地上那片暗红上,浑身一颤。
“俺媳妇……快不行了……”他声音哽咽,“横竖都是死……不如……不如……”
那女人忽睁开眼,目光空洞,嘴唇微动,似要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声响。
我起身,走向墙角。王老五吓得后退一步,却见我只是拿起那柄斧头。
斧刃上还沾着昨日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