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每报一个菜名,皮埃尔的眉头就跳一下,尤其是听到“脑花”时,他几乎要出声制止了。

“等等,林,”他终于忍不住,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你刚才说的……‘脑花’?是我想的那个……大脑吗?”

“是的,猪脑。口感非常特别,像嫩豆腐一样,是很多人的最爱。”我试图轻描淡写。

“Oh là là…”他发出一声典型的法语惊呼,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这……这太超出我的接受范围了。在法国,我们不吃……这些部分。”他用手势强调着“这些部分”,仿佛那是什么禁忌之物。

“好吧,那脑花先不要。”我从善如流,心里暗笑,这才是开胃小菜,大招还在后头呢。“我们先吃点别的。”

很快,第一道凉菜上桌了。

洁白的圆盘里,嫩黄的鸡块被斩得大小均匀,整齐地码放着。最夺目的是浇淋在上面的酱汁——红亮油润,粘稠适度,在灯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泽。酱汁上均匀地撒着一层烤得焦香的白芝麻和碾碎的金黄花生粒,再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和少许切得极细的姜末。

色彩对比强烈,构图饱满,香气是那种勾人的复合型——熟油辣椒的焦香、花椒的麻香、酱油的豉香、醋的微酸、糖的甜润,以及芝麻花生的坚果香气,层层叠叠地散发出来。

“这是口水鸡,四川的名凉菜。”我介绍道。

出乎意料,皮埃尔看到这道菜,眼睛亮了一下。

“啊!这个看起来……”他斟酌着用词,“很有美感。色彩的搭配,酱汁的光泽……像一幅静物油画。”他的职业病犯了,甚至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角度,仿佛在寻找最佳构图光线。

他拿起筷子,姿势比艾瑞克当初标准不少,但依旧带着外国人的谨慎。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红油最多的部分,夹起一块沾了些许酱汁和芝麻的鸡肉,优雅地送入口中。

我紧盯着他的反应。

他缓慢地咀嚼着,先是品味,然后眉头微微蹙起,接着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些。

“嗯……!”他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快速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可能溢出的红油。

“怎么样?”我笑着问。

“很……复杂(Complex)!”他咽下食物,喝了一口茶水,“非常多的味道同时出现。有辣,有麻,有一种……坚果的香气,还有甜味和酸味。它们……在我的舌头上打架,但又很奇怪地融合在一起。”

他又夹了一小块,这次蘸了更多酱汁:“这种让舌头微微发麻的感觉……很新奇。是花椒,对吗?一种独特的体验。”

他能准确分辨出花椒的“麻”,这让我有点惊喜。

“没错,这就是川菜二十四味型里的‘麻辣味型’,但口水鸡更讲究的是‘麻辣鲜香酸甜’的平衡。”我解释道。

他又吃了几口,虽然每次都被辣和麻刺激得需要喝水,但显然被这种复杂的味觉体验吸引了。

“这确实是一种艺术,”他评价道,恢复了些许优雅,“用强烈的味道来构建一种平衡。虽然刺激,但……我能欣赏这种复杂性。”

他甚至拿出手机,给这盘口水鸡找了个光线好的角度拍了几张照片。“这很上镜。”他满意地说。

看着他对付口水鸡时那逐渐放松甚至开始欣赏的表情,我心里暗笑。他显然开始觉得所谓的“麻辣”不过如此,是一种可以被他法式味蕾理解和驾驭的、“有趣”的复合味道。他对接下来真正的“烈焰红唇”——那锅翻滚的红油火锅,戒心已经大大降低,甚至可能产生了一种“不过尔尔”的轻敌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