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 草稿箱里的秘密
苏晚是在一杯凉透的咖啡旁,第一次看到那些草稿的。
夜已经很深,窗外街道像一条退了潮的河,偶尔一辆车从阴影里划过,灯光翻起一小段白。她窝在书桌前,手背抵着笔记本边缘,屏幕的亮把指骨照得发青。公司例行的周报刚写完,她打了一个哈欠,准备关电脑。指尖滑过邮箱的标签,一时走神点错了地方,页面跳到了她很少去看的“草稿箱”。
数字让她停住:17。
她从来不是爱留草稿的人,要么写完发出,要么干脆删掉。平时草稿箱里躺着一两封半截子句子都算多。她盯着那个“17”,像盯着一只突然冒出来的、还没决定该往哪爬的虫。屏幕右侧列出时间:今天下午四点零九,四点十二,四点二十七……一串整齐的时间戳像刻意摆出来的证据。每一封的标题都不完整,有的只有一个“抱歉”,有的空白,有的干脆像从句子中间被掐断:“如果那天我——”。
她把咖啡挪开,鼠标停在第一封上,心里飞快地找理由:也许是系统的缓存,也许是手机端误触,也许是她哪次昏昏沉沉地保存了什么。她点开。
收件人一栏是空的,标题是“对不起”。正文只有一行,简短、冷静,像从她的喉咙里直接刮出来:
“我在三环外的立交桥上停了整整三分钟,想过跳下去。”
她的指关节慢慢收紧,屏幕前浮起一阵荒唐的眩晕。三环外的立交桥,她熟悉,去年冬天她去参加一个离职同事的婚礼,回城堵在入口,风很大,桥下的车灯像涌动的鱼群。她确实在桥上停过车——三分钟?她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久,更不记得“想过跳下去”。她迅速把光标移到下方,想找第二句解释,像每一封情绪邮件后面都会有的那种“但我没有”“我后来回头”的自我安抚。没有。空白。像一口井,只有井沿,井里黑。
她退回列表,点开第二封。
标题是一个日期:7月11日。正文的第一句话让她不由自主坐直:
“我没去医院。”
这行字下方紧跟着第二句,像补刀:
“我去的是另一条路,走到你不知道的地方。”
她盯着这两行字,胃部慢慢发冷。七月十一,是她体检复查预约的日子。她手机里至今保留着短信提醒:上午九点,消化内科复查,带过往结果。如果这封草稿写的是她,那天她没有去医院——她去哪儿了?“你不知道的地方”是什么?她想起那天的天气,想起午后回到公司扑面而来的空调冷意,想起同事跟她打招呼时她嘴角用力扯出来的弧度……她的记忆里,那天并不特别,她把它像日历上的一格划掉。可这封草稿像把那格从纸上撕下来,露出下面更粗糙的纸面,纤维向四周绞着,像伤口。
第三封的标题是空白,正文像是从一段更长的自白里抽出来的一截:
“我想过要把房间里所有镜子都遮起来。镜子越干净,我越像是别人。”
她把掌心在桌面摩擦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冷得像磨过铁。她盯着“镜子”两个字,不自觉看向书桌旁的那面落地镜——镜子里的人披着一层蓝白的屏幕光,眼窝深,唇色淡,她努力在那张脸上找熟悉的疲惫,找鼻梁上的小痣,找左颊靠近耳根的那条隐约的浅浅的旧疤,那是十几岁时摔倒在操场上留下的。都在。她把视线从镜子移回屏幕,眼尾像被人用玻璃划了一道不至于流血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