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头,只见魏太傅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拐杖,独自一人站在宫门巨大的阴影里,拦住了新君的去路。
李承泽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对于这个父亲留下的“活化石”,他并无好感。
“太傅有何指教?”
魏庸没有看周围的人,他那双仿佛看透了世事的眼睛,只是静静地盯着李承泽。
“老臣不敢指教,只问陛下一句。”
他的声音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来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受约束的善,与恶何异?”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李承泽火热的雄心上。
他正沉浸在即将被万民拥戴的巨大快感中,闻言只觉无比刺耳。
“太傅此言差矣!”
李承泽皱起眉头,年轻的帝王不愿在自己的臣子面前,尤其是在这个前朝的象征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民心如水,朕以仁爱疏导,水流自然平和。先父以堵为治,看似平静,实则积怨于渊,一旦决堤,便是滔天之祸!”
他提高了声调,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时代变了,太傅!民心所向,即为天道!”
魏庸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深不见底的悲哀。
他看出来了,眼前的年轻人,已经被理想的火焰烧得看不见脚下的悬崖。
老人不再争辩,只是深深地弯下腰,行了一个大礼。
“陛下圣明。”
然后,他颤巍巍地从自己宽大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双手奉上。
那木盒的颜色深沉,表面没有任何雕花,却有一种奇异的冰冷感。
“这是太上皇禅位前夜,交予老臣的。”
魏庸的声音低沉下来。
“他嘱咐,当陛下的‘仁政’,换来万民的唾骂与诅咒之时,方可开启此盒。”
李承泽的目光落在那木盒上,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
又是父亲!又是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
他伸手接过木盒,只觉入手冰凉,仿佛握着一块千年寒铁。
他想当场就打开,看看父亲又在用什么样的方式嘲笑自己。
但魏太傅那双枯瘦得如同鸡爪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背上。那只手很干,很老,却没有一丝温度。
“陛下,时机未到。”
魏太傅摇了摇头,说完这句,便转身,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处。
李承泽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盒子,再看看太傅那仿佛已经预见了一切的背影。
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丝无法言说的、真实的不安。
这究竟是父亲迟来的忠告?
还是另一道冰冷的、不容违抗的命令?
02
仁政推行半年后,炎炎夏日。
京城最大的粮市“金谷集”,往日里车水马龙,如今却透着一股诡异的萧条。
百姓们手里攥着朝廷发放的救济粮票,三五成群地聚在各大粮铺门口,脸上写满了从最初的兴高采烈,到如今的困惑与愤怒。
每一家粮铺的门板上,都挂着一块崭新的木牌,上面用墨汁写着三个大字:“无粮可售”。
与此同时,就在粮市旁边的黑市里,一斗米的价格,在短短三天之内,翻了三倍。而且,那里的人不要粮票,只收锃亮的现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