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晚,李承泽独自一人疲惫地靠在冰冷的龙椅上,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反复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他想起父亲在位时,曾有不开眼的商贾试图囤粮。
第二天,那个商贾全家老小的人头,就整整齐齐地挂在了金谷集的旗杆上,迎风飘荡。
他曾对这种残酷的手段嗤之以鼻,认为这是暴政的极致。
可如今,那血腥的画面,却诡异地带来了一丝令人战栗的“效率感”。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动摇,与深深的自我厌恶。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殿外传来尖锐的嘶喊声。
“八百里加急——!边关急报——!”
一名信使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他身上的铠甲还带着风沙,脸上满是惊恐。
一份血迹斑斑的奏报,被呈到了李承泽的面前。
他颤抖着手,展开奏报。
上面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扎进他的眼睛里。
他寄予厚望的“开关市”,非但没有换来和平与富足,反而成了敌国渗透的黄金通道。
北方的游牧民族,用最廉价的牛羊、皮毛,从大周境内,换走了海量的食盐、布匹,以及——
足以武装一支大军的铁器和强弓!
李承预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手脚冰凉,几乎要从龙椅上滑落。
就在他惊骇欲绝,不知所措之时,一个幽幽的身影,出现在了御书房的门口。
是沉默了数月的魏太傅。
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李承泽一眼,只是将一份尘封已久的旧档案,轻轻放在了御案上。
李承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用尽全身的颤抖,打开了那份档案。
上面是玄武帝二十年前的朱红御批,字迹冷硬如铁,仿佛能透过纸背,刺入骨髓。
“边市之利,非在牛羊,在铁。铁在彼,则戈在我喉。凡与外族私贩铁器一斤以上者,满门抄斩,诛三族。”
李承泽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份边关急报的末尾。
上面用触目惊心的血色,写着此次领头走私铁器的诸侯王的名字。
正是当年,第一个站出来,涕泪横流地支持他推行“仁政”的亲叔父——
宁王,李承焕!
他一直以为的“鼎力支持”,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为他量身定做的、置他于死地的阴谋?
03
仁政推行一年后,凛冽寒冬。
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覆盖了整个京城,将一切肮脏与罪恶,都暂时掩盖在一片虚假的洁白之下。
皇宫朱红的宫墙外,却聚集了成千上万的饥民。
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枯槁,像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曾经对新君充满希望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能将人焚烧殆尽的、绝望的火焰。
他们不再高呼“圣君万岁”。
他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着,诅咒着。
“还我粮食!打倒昏君李承泽!”
“我们要玄武帝!我们不要这吃人的仁政!”
一年前,在这里响起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如今,变成了一年前谁也无法想象的、最恶毒的诅咒。
李承泽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城楼上。
他没有穿龙袍,只着一件单薄的常服。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花和下方传来的咒骂,像无数把小刀子,一刀刀割在他的脸上,割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