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刻意略去袁志的年纪和声名,只夸耀其富贵:“袁老爷家资巨万,良田千顷,铺面无数,可是京城里数得着的富户。三丫头若是过了门,那可是掉进蜜罐里了,一辈子锦衣玉食,岂不是一桩天赐的好姻缘?妾身想着,这般好亲事难得,便先应下了媒人,今日特请老爷示下。”

厅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几位知晓内情的姨娘交换着眼神,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不知情的下人则面露惊讶。

凌柱闻言,蹙了蹙眉。他自然听过袁志的名声,并非良配。但看着柳氏那张笑脸,又想到袁家承诺的、对他官途大有助益的“厚礼”,那点犹豫便迅速消散了。一个庶女的婚事,本就无关紧要,能换取切实的利益,自是最好。

他沉吟片刻,刚要点头——

“母亲!”一声微颤却清晰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淑宁不知何时已站起身,纤瘦的身体微微发抖,脸上毫无血色,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盈满了惶恐、不安,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哀切。

她快步走到厅中,朝着凌柱和柳氏直直跪了下去,俯身叩头。

“父亲,母亲厚爱,淑宁感激不尽!”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说得字句清晰,“袁老爷富贵泼天,能得母亲如此安排,实是淑宁几世修来的福分!”

她先扬后抑,话锋紧接着一转,重重磕下头去,再抬起时,额角细布已渗出血迹,看着触目惊心:“可是!可是女儿前日落水,伤了根本,太医说需好生将养一年半载,否则恐有性命之虞!女儿……女儿实在不敢以此病弱残躯嫁入袁府,万一冲撞了袁老爷,岂不是辜负了母亲一番美意,更连累尚书府清誉?”

她抬起泪眼,目光恳切地看向柳氏,又看向一旁脸色微变的淑兰,声音愈发凄婉:“更何况,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姐姐淑兰尚未议亲,淑宁身为庶妹,岂敢抢先?这于礼不合!若传扬出去,外人只会道母亲不公,苛待庶女,更会非议姐姐身为嫡女却迟迟不嫁,耽搁了花期,损了姐姐的清名!淑宁万万不敢行此不孝不悌之事!求父亲、母亲三思!”

她字字泣血,句句在理,将“孝道”、“礼数”、“家族声誉”、“姐妹情深”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砸得柳氏一时懵在当场,那张慈和的面具瞬间裂开一道缝隙。

凌柱的眉头再次紧紧皱起。他不在乎庶女死活,但却极看重官声和脸面。淑宁这番话,正好戳中了他的顾虑。强嫁病女,嫡妹先于嫡姐出阁,这若被御史言官知道,参他一个治家不严、宠妾灭妻(虽柳氏是妻,但此举亦有违礼法),岂非大大不妙?

柳氏反应过来,气得胸口起伏,强压着怒火道:“淑宁!你胡说什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

“母亲!”淑宁猛地提高声音,打断她的话,泪水涟涟,却目光坚定地看向凌柱,“父亲!女儿绝非违逆母亲!女儿正是感念母亲恩德,才更不能行此连累家门、损害姐姐声誉之事啊!袁家富贵固然好,但姐姐的姻缘定然更加贵重非凡,岂能因淑宁区区一庶女,让姐姐蒙受非议?若因此误了姐姐的锦绣良缘,淑宁万死难辞其咎!”

她再次重重磕头,伏地不起,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委屈和恐惧,却又表现得那般“深明大义”,“顾全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