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封情书
十七岁的夏天，空气里永远浮着一层燥热的海盐味，黏腻，咸涩，像永远也晾不干的校服袖口。窗外的知了声嘶力竭，把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光拉得无限冗长。
我正对着摊开的数学练习册走神，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角落戳着一个名字，后面跟着一行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字——「你的睫毛像蝴蝶停留」。
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烫到，我飞快地用手掌盖住那点隐秘的心事，做贼似的四下瞟了瞟。还好，周围的人都在埋头苦读，或者偷偷摆弄桌洞里的手机。只有我最好的朋友林薇隔着过道对我眨眨眼，嘴角弯起一个了然的、促狭的弧度。我脸一热，慌忙撕下那角稿纸，捏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
那封情书，最终也没能送出去。它躺在我书包最内层的夹袋里，边缘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发软。那是我蘸着心跳写下的句子，每一个字都烫得吓人。
第二天，天气闷得如同捂着一块湿毛巾。
我刚走进教室，一种古怪的寂静便兜头罩下。几个正在说笑的同学看见我，立刻噤了声，眼神躲闪着飘开，嘴角却压不住地上扬。每道视线都像细密的针，扎在我裸露的皮肤上，泛起一阵无端的麻痒。
我的座位在第三排中间。往那里走的时候，脊背像是被无数道目光烙着，火辣辣地烫。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在我经过时短暂退去，走过去后又立刻涌上，裹挟着压抑不住的嗤笑。
同桌的女生罕见地没有跟我打招呼，低着头，死死盯着面前的英语单词表，仿佛那上面突然开出了一朵花。
我茫然地坐下，手忙脚乱地往外拿课本。指尖碰到书包内袋，心里陡然一空。
那个装着情信的浅蓝色信封不见了。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黏在额角。我猛地抬头，视线像失控的探照灯一样扫过全班。
然后，我看见了。
就在教室最后面的布告栏旁边，簇拥着几个男生，其中那个最高最惹眼的，正是陈澈。他微微侧着头，手里捏着一张眼熟的浅蓝色信纸。旁边一个男生夸张地比划着，模仿着蝴蝶飞行的动作，周围爆出一片心照不宣的哄笑。
陈澈的嘴角勾着一抹懒洋洋的、看不出情绪的笑意，目光掠过纸面，随即抬起，越过重重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那一瞬间，世界嗡地一声巨响，所有色彩和声音都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他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和我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心跳。羞耻感像沸腾的沥青，滚烫、粘稠，瞬间淹没顶。
我猛地扭回头，视线死死钉在正从教室前门走进来的林薇身上。
她今天扎了高高的马尾，发尾荡着一个轻快的弧度，脸上笑容明媚，一如往常。她甚至先跑去陈澈那边打了个招呼，才像只花蝴蝶一样翩然回到我旁边的座位。
“薇薇，”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我书包里……那个蓝色的信封，你看见了吗？”
林薇放下书包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转过脸，脸上还是那副毫无阴霾的笑：“啊？什么信封？”
她的演技逼真，眼底却有一丝藏不住的、得意洋洋的光一闪而过。
我什么都明白了。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