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家是什么
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有一股陈年的茶叶和灰尘混合的味道，闷得人喘不过气。
我和江野并排站在办公桌前，像两个等待审判的囚徒。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微微歪着头，视线落在窗外某一点，下颌线绷得很紧。我则低着头，盯着自己鞋尖上一点干涸的泥渍，指甲深深掐着校服裤缝。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咔哒、咔哒”的单调声响，每一秒都敲在人的神经上。
门被推开了。
我先闻到一阵熟悉的、家里常用的那款柔顺剂的淡香。我妈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是强压着的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她先飞快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头发酸，然后才转向教导主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王主任，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她穿着平时上班的工装，头发一丝不苟，显然是接到电话后直接从单位赶过来的。
教导主任扶了扶眼镜，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许栀妈妈，你先坐。事情呢，大概就是这样，两个孩子放学后在校外起了冲突，还涉及到……一些风言风语，影响很不好。”
我妈局促地坐下，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包带。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进来的是个穿着快递员制服、满身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他皮肤黝黑，眉头紧锁，手里还拿着个旧手机，似乎刚挂断电话。他扫了一眼办公室，目光落在江野身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又怎么了？”
不是江野的父亲。我记得隐约听谁提过，他爸妈好像很早就离婚了，谁都不太管他。
教导主任显然也愣了一下：“您是……？”
“我是他舅。”男人声音粗粝，带着奔波劳碌后的疲惫和火气，“他爸妈不在本地，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这小子是不是又打架了？”他说着，瞪了江野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关切，只有麻烦上身的烦躁。
江野依旧看着窗外，仿佛没听见，但侧脸的线条似乎更僵硬了几分。
“呃……是这样，”教导主任轻咳一声，把事情简要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当街冲突”、“影响恶劣”、“疑似早恋”这几个词。
我妈的脸色越来越白，手指绞得更紧。
江野的舅舅听完，眉头拧成了疙瘩，猛地转头看向江野，声音陡然拔高：“一天到晚就知道惹事！能不能安生点！我一天到晚送快递累得跟狗一样，还得跑来给你擦屁股？你就不能学学人家……”他目光扫过我，带着一种粗糙的对比，“学学人家好学生吗？！”
他的话像粗糙的砂纸，磨刮着办公室里的空气。教导主任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江野终于有了反应。他极慢地转过头，看着他舅舅，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空洞得吓人。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一个冰冷的自嘲，然后又迅速湮灭，重新变回那副麻木的样子。
“行了行了，家长的心情我们理解。”教导主任打断了他舅舅的斥责，转而看向我妈，语气缓和了些，“许栀妈妈，许栀呢，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这次可能也是一时糊涂，受了些不好的影响。我们学校的意见是，回去加强教育，深刻反省，下不为例。关键是……要远离那些不好的因素，把心思放回学习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