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的最后没有日期,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像是被泪水浸泡过。我盯着 “妈妈想你了” 这五个字,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喘不上气。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纸条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我忽然想起,母亲确诊阿尔茨海默症的第二年,我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娘家。那天她做了一桌子菜,全是我爱吃的。吃饭的时候,她不停地给我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多吃点,你小时候总抢我碗里的肉。”
女儿趴在我耳边小声问:“爸爸,奶奶怎么总说你小时候的事呀?”
母亲听见了,放下筷子看着我,眼神有些迷茫:“你是谁呀?怎么坐在我家吃饭?”
我心里一酸,握着她的手说:“妈,我是阿远啊。”
她愣了愣,然后笑了:“哦,阿远啊,你回来了。快吃,菜要凉了。”
那天晚上,我听见母亲在房间里哭。我推开门进去,看见她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我小时候的照片,嘴里喃喃地说:“我怎么会忘了阿远呢?我怎么能忘了阿远呢?”
我走过去抱住她,她像个孩子一样靠在我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阿远,我是不是很没用?” 她问,“我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了。”
“没有,妈,” 我擦着她的眼泪,“你没有忘,你只是暂时记不起来了。不管你记不记得我,我都是你的儿子,永远都是。”
可我还是食言了。因为工作忙,我很少回来看她。每次打电话,她要么说自己很好,不用我担心,要么就对着电话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总以为还有时间,总以为等我不忙了,就能好好陪她。直到上个月,姐姐给我打电话,说母亲摔倒了,送到医院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我赶回家的时候,母亲已经不能说话了。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比冬天的井水还要凉。我在她耳边说:“妈,我是阿远,我回来了。你醒醒,看看我好不好?”
她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直到第二天早上,她的手突然紧紧攥住了我的手,然后慢慢松开,再也没有动过。
二
樟木箱的最底层,还压着一件男士的中山装。藏青色的面料,胸前的口袋上别着一枚毛主席像章,像章的漆已经掉了不少。我认出这是父亲的衣服。
父亲在我五岁那年就去世了。我对他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他很高,肩膀很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母亲很少提起他,只有在我问起的时候,她才会拿出那张唯一的合影,指着照片上的男人说:“这是你爸爸,他是个好人。”
我把中山装拿出来,衣服的领口和袖口都很干净,显然是被母亲精心打理过。我摸了摸衣服的口袋,左边的口袋里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个铁皮烟盒,上面印着 “牡丹” 牌香烟的图案。
烟盒里没有烟,只有一张折叠的纸条,还有半块已经硬得像石头的水果糖。纸条是父亲的字迹,龙飞凤舞的:“秀兰,我明天要去镇上拉货,可能要晚几天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和阿远,别担心我。”
秀兰是母亲的名字。我想起母亲说过,父亲是个货车司机,经常跑长途。那天他去镇上拉一批钢材,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山洪,连人带车都被冲走了。等救援人员找到他的时候,他手里还紧紧攥着给我买的拨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