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年,秋,连阴雨下了整月。
陈默的驴车陷在泥里时,天已经擦黑了。车斗里的药材被雨水打湿,散发出一股苦涩的草药味,混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格外刺鼻。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陷入这片泥泞,驴蹄子在烂泥里刨出更深的坑,溅起的泥点糊在裤腿上,凉得像贴了块冰。
“罢了罢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头望见远处雨幕里立着片黑黢黢的村落轮廓,断墙像龇着的牙。出发前镇上的药铺掌柜特意叮嘱过,这一带荒僻,要尽快赶路,千万别在野外过夜。可现在地图上标注的岔路口早已被雨水冲得模糊不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先去那村落躲躲雨。
陈默原本是城里药铺的伙计,这次受掌柜之托送一批急用药材到邻县。路过青石镇时,遇到个妇人抱着发烧的孩子跪地求助,说镇里唯一的郎中被土匪掳走了。他心善,分了一半退烧药给妇人,又多耽误了半日路程。若不是这样,也不会赶在这鬼天气里迷路。
刚把驴拴在村口老槐树上,陈默就觉出不对劲。那槐树的枝桠歪扭得反常,树皮上像嵌着无数细小的指甲印,风一吹,枯枝相撞的声音竟像女人的啜泣。更怪的是空气里的味 —— 除了湿泥和腐草的腥气,还飘着股烧纸的糊味,混在雨里黏黏地贴在鼻腔里。
驴突然焦躁起来,刨着蹄子不停地打响鼻,缰绳勒得陈默手心发疼。他低头安抚驴时,发现树根下埋着个破旧的木盒,盒盖半开,露出里面稻草裹着的小小骸骨,看尺寸像是个孩童。木盒上贴着的黄纸早已褪色,隐约能辨认出 “往生” 二字,边角还系着根红绳,在风雨中轻轻晃动。
“晦气。” 陈默心里发毛,赶紧从车斗里抓了把艾草扔在木盒上。出门前娘特意塞给他的艾草,说能避邪。艾草落地的瞬间,驴的躁动竟奇迹般平息了些,只是鼻孔里仍不停地喷出白气。
他踩着没过脚踝的泥往村里走,两旁的房屋大多塌了顶,破窗洞里黑洞洞的,像一只只瞎眼。路过一间还算完整的土坯房时,雨珠突然砸在窗纸上,“啪” 的一声脆响,他下意识往里瞥了眼 ——
昏暗的屋里竟摆着两具纸人。一男一女,都穿着褪成酱色的大红喜服,纸脸用朱砂涂得艳俗,可眼睛却是用墨点的窟窿,正对着窗口。陈默刚想挪开眼,却见那男纸人的手指似乎动了动,指缝里夹着的纸花 “簌簌” 掉了片花瓣,落在满是灰尘的供桌上。
供桌下堆着些破烂的木盒,大小和村口那只差不多,上面同样系着红绳。陈默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的,未满十二岁夭折的孩子不能入祖坟,只能用木盒装着埋在荒郊野外,要是遇上阴雨天,怨气重的小鬼就会附在纸人身上讨替身。
“后生,要躲雨?”
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冒出来,陈默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回头时,只见个穿青布长衫的老者站在三步外,手里拎着盏白纸灯笼。灯笼里的烛火明明灭灭,映得老者半边脸在光里,半边沉在阴影里,嘴角的皱纹挤成沟壑,像是用刀刻出来的。
“是、是。” 陈默攥紧了腰间的钱袋,“老丈,这村子……”
“望门村。” 老者咳嗽两声,声音像破风箱,“我是周家管家老刘,周老爷家还能避雨,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