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动。
就是现在!
我用那半片偷偷磨尖的、母亲留下的破簪子,拼命割磨着手腕上的绳子。皮破了,血渗出来,混着汗,滑腻腻的。绳子终于松脱的刹那,我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猛地撞开压在身上的臭烘烘的皮毛和杂物,在一片呛人的灰尘和怒骂声中,我用尽全身力气翻出粪车,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上!骨头像散了架,眼前阵阵发黑。
“妈的!臭娘们敢跑!”屠户的怒吼炸雷般响起。
我挣扎着爬起,不顾一切地往前跑,跑向道旁那片枯黄的芦苇荡。脚步声、咒骂声、犬吠声紧紧追在身后。
“剁了你的腿!”屠户咆哮着,似乎跳下了车。
我猛地回头,看见他狰狞的脸,和他从车上抽出的那把沉甸甸、泛着油腻寒光的剁骨刀。那刀就搁在我刚才挣扎出来的那堆“嫁妆”旁边,几张红纸盖着,刺眼的红。
求生的本能催发出最后的气力,我一头扎进比人还高的芦苇丛,尖锐的叶片刮过脸颊脖颈,留下火辣辣的疼。我不管不顾,只拼命往深处钻,往那一片望不到头的枯黄里钻。
身后的叫骂声渐渐被芦苇荡吞没,变得遥远而模糊。
天旋地转,我扑倒在一片泥泞的洼地里,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单薄的衣衫。我大口大口喘着气,肺叶如同烧灼一般疼,手死死按着胸口,那半枚玉璜隔着衣料,冰冷而固执地硌着我。
雨又开始下,冰冷地打在身上。
……
三年。
江南的烟雨能养出最润的玉,也能磨出最锋利的刃。
一千多个日夜,我在绣坊的织机声里耗尽眼力,在运河码头扛包卸货磨破肩膀,在最肮脏的酒肆后厨刷洗堆积如山的碗碟,任油腻的热水泡烂十指。每一枚铜板都带着汗和血,沉甸甸地坠在怀里。
我学着认字,打听,观察。看那些穿着体面的商人如何交谈,如何行礼,如何用最温和的语气说最狠辣的话。我对着水缸的倒影练习微笑,练习垂眼,练习用吴侬软语轻声细语,磨去北方口音,也磨去眼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
镜子里的人,眉眼渐渐长开,依稀有着记忆中母亲那份脆弱的清丽,却更深邃,更冷冽。偶尔,我会拿出那半枚玉璜,指尖一遍遍描摹那断裂的痕迹,那上面早已黯淡发黑的血迹。
母亲未尽的话,江南,皇商苏家…零碎的线索在银钱和心机的铺路下,渐渐拼凑出模糊的轮廓。母亲,或许本该是那个煊赫一时的苏家的一分子。而那枚完整的玉璜,该是信物。
另一半,在哪里?
机会来得比预期更快。国公府侯爷续弦,娶的正是尚书府的嫡女。送绣品去驿馆给京城来的贵客时,我“偶然”听闻侯爷心腹谈及侯爷偶感风寒,需寻一味江南特有的药材入药。
我跪坐在药铺老掌柜门前整整一日一夜,雨水湿透衣背,献上我所能付出的全部银钱和一枚精心绣制的、带有北地风格的药囊——那风格,像极了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我言辞恳切,只求老掌柜给我一个为贵人效力的机会,道出那味药材的隐秘炮制之法,并“无意”间流露对北方气候的不适与对京城旧事的零星记忆,语调温柔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生生的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