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股强烈的、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猛地攫住了我。我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逃离那片令人窒息的灯光和目光,冲向洗手间。

冰冷的大理石台面贴着滚烫的掌心。我撑在洗手池边,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得像鬼,精心描画的妆容也盖不住那份灰败。眼睛里是一片死寂的灰烬。

二十年。我爱了他整整二十年。

从懵懂孩童到而立之年,我人生的每一步,每一个重要的节点,几乎都有他的存在。他曾是我全部的梦想,是刻入骨髓的习惯,是呼吸一样自然的存在。

即便这三年婚姻冰冷得像镀金的牢笼,我依然靠着那点积年的温情回忆取暖,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只是忙,他只是还不成熟,他也许……还是有一点在乎我的。

直到今天。

直到刚才。

那句轻飘飘的“摆设”,彻底砸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彻骨的寒意,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连血液都仿佛不再流动。

我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扑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也让那股灭顶的悲伤和愤怒,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水珠顺着发丝滴落,狼狈不堪。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

我再次抚上小腹。

为了这个意外来临的孩子。

它不应该活在一个没有爱、只有冷漠和羞辱的环境里。它不应该有一个把它母亲视为“摆设”的父亲。

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坚定的自己。

苏晚,该醒了。

……

回到那座名为“家”的、空旷冰冷的顶层公寓时,已是深夜。

宴会的喧嚣早已散尽,留下的只有死一样的沉寂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属于顾时聿的雪松香气。

他还没回来。

想必正陪着她的新欢,共度良宵。

也好。

我径直走上二楼,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屏幕冷白的光映着我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文档打开,空白一片。

我手指落在键盘上,几乎没有停顿,敲下了离婚协议书的标题。

财产分割?我只要了这栋公寓——这是我父亲当年送给我的嫁妆,顾时聿后来出资买下,但名字一直是我。除此之外,顾家的一分一毫,我都不稀罕。

签下名字的那一刻,笔尖锐利,几乎划破纸背。

苏晚。

两个字,为我二十年的痴恋,和三年的婚姻,画上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句号。

收拾东西简单得惊人。我的所有物品,甚至填不满一个二十八寸的行李箱。在这个所谓的家里,我留下的痕迹少得可怜,轻易就能全部抹去。

最后,我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已经褪色发旧的红色手绳。

编绳粗糙,中间串着一颗劣质的、刻着歪歪扭扭“平安”二字的小木头珠子。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小巷子里,还是少年的顾时聿,红着脸粗声粗气塞给我的。“戴着!辟邪的!不准弄丢!”

那时候,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装着完完整整一个我。

我攥着那根红绳,指尖抑制不住地轻颤。那些被刻意尘封的、鲜活的、滚烫的过往,呼啸着企图淹没此刻冰冷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