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推土机履带碾过老宅最后一片残垣断壁时,我正盯着砖缝里那株半枯的狗尾草。

它扎根在曾祖母陪嫁的青石板下,去年拆迁队第一次来丈量时还绿油油的,此刻被履带卷成了碎末,混着陈年木料和石灰的呛人味道,在三月的冷风里打了个旋,迷了我的眼。

警戒线是昨天拉的,明黄色的带子上印着“拆迁施工 禁止入内”,边角被风吹得卷了边。

我捏着带子边缘,指腹蹭过粗糙的塑料表面,忽然想起小时候偷摘邻居家枇杷,也是这样攥着院墙上的铁丝网,手心被勒出一道道红印。

那时候这片区还是青瓦连片的老巷子,傍晚收工时,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出煤烟味,混着巷口张奶奶卖的糖粥香,能把整个童年都泡得甜丝丝的。

“轰隆……”

推土机的轰鸣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看时,最后一截山墙正顺着履带碾压的轨迹往下塌。

墙面上还留着我小学时画的涂鸦,歪歪扭扭的小人举着棒棒糖,如今跟着碎砖一起摔进尘土里,成了再也拼不出来的回忆。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掏走了一块,空落落的风往里灌,连呼吸都带着疼。

“老……老板!不、不好了!”

工头老刘的声音突然从尘土那头钻出来,带着哭腔的结巴把我的注意力拽了过去。

这老刘在拆迁队干了十年,什么塌房漏雨的场面没见过,此刻却跑得像被鬼追,安全帽歪在脑后,脸白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嘴唇哆嗦着,手指指向地基深处。

“下、底下……挖出来东西了!”

我皱了皱眉,跟着他往基坑走。

刚靠近边缘,一股冷风就顺着坑壁涌了上来,不是春天该有的温吞风,是带着土腥气的凉,像有只冰手顺着衣领往脖子里钻。

风里还裹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是烂树叶混着腐泥,又隐隐透着点铁锈的味道,让人头皮发麻。

坑底围着七八个工人,都缩着脖子往后退,手里的铁锹扔在一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中间那个黑黢黢的洞口。

我踩着临时搭的木梯往下走,梯子晃得厉害,每一步都能听见木头“咯吱”的呻吟。

到了坑底才看清,是工人挖地基时,铲斗撞塌了一层石灰地板。

那地板比寻常的厚三倍,表面结着一层黑褐色的壳,敲上去硬得像石头,此刻塌开的洞口有八仙桌那么大,黑得能吸光,刚才那股冷风就是从这里面冒出来的。

我从包里摸出强光手电,按亮的瞬间,光柱里的灰尘疯狂起舞,像无数只飞虫在扑腾。

手电光扫过洞口边缘,能看见石灰层里掺着碎瓷片,还有几根暗红色的线,不知道是麻绳还是什么。

等光落到洞底时,我的呼吸猛地顿住了。

它就躺在洞底中央,占了小半个地下室的空间。

是口棺材。

不是常见的朱红色,是深得发黑的暗红,像千年的血干涸了凝固在上面。

材质也怪,看着像木头,摸上去却比石头还凉,表面光滑得诡异,没有一点木纹,倒像是用什么东西浇筑出来的,在手电光下泛着层淡淡的灰光。

棺材周身没有任何铭文,也没有雕花,连棺盖和棺身的接缝都严丝合缝,像是一整块东西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