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庄大宝梗着脖子:“凭什么!”

“就凭那钱是我的卖身钱!”我猛地提高声音,眼神像刀子刮过去,“不写?行。我现在就去公社革委会问问,这强买强卖的婚姻,还有这挪用彩礼,算怎么回事!”

“革委会”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王翠花和庄有福同时一抖。庄大宝也缩了脖子。那年头,这地方能要人命。

陈向东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他死死盯着我,像第一次认识我。“庄晏,你很好。”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字,“写!”

纸笔拿来。庄有福抖着手写欠条:今欠陈向东彩礼钱伍拾元整,三个月内归还。欠款人:庄有福,王翠花。

王翠花想按手印的手直哆嗦。我一把抓住她手腕,蘸了红泥,重重按在名字上。

“拿着。”我把欠条塞给陈向东,“自行车在院里。”

陈向东接过欠条,看我的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他没再说一个字,转身大步离开,把门摔得山响。

院子里传来自行车链条的哗啦声,迅速远去。

王翠花像被抽了骨头,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天抢地:“完了…全完了…我的脸啊…自行车啊…五十块啊…庄晏你个丧门星!你怎么不去死啊!”

我充耳不闻。回屋,关门,落闩。

世界清净了。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几天,庄家笼罩在低气压里。王翠花看见我就骂,庄大宝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庄有福唉声叹气。

我该干活干活,该吃饭吃饭。沉默得像块石头。只有我知道,这块石头里面,岩浆在沸腾。

白天,我背着筐,借口打猪草,在村子周围转。眼睛像探照灯。看山上的野果,地里的野菜,河边的芦苇。更看人。

我看那些回城的知青偷偷摸摸倒腾东西。看供销社门口排长队抢购的拥挤。看镇上唯一那条街,路边偶尔摆摊卖鸡蛋、山货的村民。

钱。我需要启动资金。一块二毛五,什么都干不了。

那块红嫁衣的料子,在我手里翻来覆去。

这天傍晚,我去河边洗衣服。远远看见隔壁村有名的“能耐人”张婶,正跟一个穿着城里干部服的女人在河边说话。那女人愁眉苦脸,手里拎着个布包。

“…张大姐,真没别的办法?这料子多好,苏杭来的真丝!就是染坏了一块,你看看这印子…”城里女人抖开手里的布。

夕阳下,一块水绿色的料子展开,像一汪流动的湖水。可惜,中间一大块不规则的深色污渍,像丑陋的疤。

“哎哟,可惜了!”张婶咂嘴,“这么大一块污,做衣服遮不住啊,当抹布又糟践东西…”

城里女人快哭了:“就是啊!这料子贵着呢!我男人托关系才弄到,本想给我做件衬衫,这下……”

我心脏猛地一跳。真丝!染坏的真丝!

我端着盆走过去。“婶子,”我开口,声音尽量平稳,“这料子,能给我看看吗?”

两个女人都看向我。城里女人有些警惕。张婶认得我:“是庄家丫头啊。看吧看吧,染坏了,怪可惜的。”

我接过那块料子。入手丝滑冰凉,薄如蝉翼。污渍是深褐色,在浅绿底子上格外刺眼。很大一片,位置居中。

“大姐,”我问城里女人,“这料子,你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