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移开视线,职业性地压制住生理性的反胃。死亡本身我并不陌生,它是我工作中时常需要打交道的“背景板”。但这里的死亡,带着一种格外狰狞的暴力气息。

“目击者呢?”我问,声音听起来不像自己的。

陈深用下巴指了指客厅另一头的小阳台。

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裹着一件过于宽大的警用外套,蜷在一张塑料小凳上。一位女警蹲在他面前,试图给他喂一口热水,但他毫无反应。孩子脸色惨白得像纸,眼睛空洞地睁着,全身细微地、高频地颤抖,仿佛一台快要散架的机器。他整个人似乎已经抽离了这个世界,被困在某个由纯粹恐怖构成的真空里。

“李小阳,死者的儿子。”陈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低沉而压抑,“发现现场的是他。放学回家,开门……就这样了。我们到时,他就一直那样坐着,不哭不闹,不说一句话。任何试图靠近触碰他的人,都会引发剧烈的……生理抗拒。”他用了这个词。

我明白了。孩子遭受了严重的创伤性刺激,意识可能启动了保护性封闭。常规问询毫无可能,而时间又在飞速流逝。

“设备。”我伸出手。助手立刻递过来一个银色的金属手提箱。

打开,里面是我赖以生存的工具:一副特制的眼镜,能捕捉眼部微动和瞳孔变化;几个贴在太阳穴和颈侧的极细微传感器,用于监测心率、脑波活跃区;还有一对无菌手套。我熟练地戴上手套,将设备逐一连接、调试。

陈深在一旁看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林溯,有件事……”

“读取前我需要绝对安静,任何干扰都会像噪音一样混入记忆流,造成污染。”我打断他,语气是职业性的冷硬,“有什么,等我结束再说。”

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退后一步,示意周围的人也保持安静。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现场那股死亡的气息隔绝在外,然后走向那个名叫李小阳的孩子。我在他面前慢慢蹲下,保持一个不具威胁性的姿态。

“李小阳,”我的声音放得极缓、极柔,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我叫林溯。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哪里都很不舒服。我不是警察,我是来帮你把脑子里那个很坏很可怕的‘电影’关掉的。”

孩子的眼球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但视线依旧空洞。

“我需要你帮我一起关掉它,好吗?”我继续说着,同时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手指贴近他的太阳穴,准备贴上传感器,“你不需要说话,什么都不需要做。你只要……稍微想一想它,让我找到它就行。”

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

阳台窗户的玻璃上,极其模糊地,映出了我身后的景象:卧室门口,技术科的人似乎发现了什么。一个人侧身让开,另一人用镊子从床脚边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什么东西。

那反射的影像很模糊,但我看清了那样东西。

那是一枚金属袖扣。

深蓝色的底,上面有一道极细微的、闪电状的银白色划痕。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血液轰的一声全部涌向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冰窖般的寒冷。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抛入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