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石室地库,烛影摇曳。

铜炉里焚香袅袅,熏得苏语寂眼前发晕。

她无力地倚在被褥上,面色一片苍白。

石室的正中间,宇文屹端坐在桌案后,神色自若,看不出什么表情。

桌案的对面,站着两位得召前来的幕僚,正对着她带来的布防图仔细核阅。

都是上一世的熟面孔了——宇文屹的心腹谋士贺定,北枭大将军谢义泰的独子锦衣卫指挥使谢提峖。

她和贺定交集并不多,只知他对宇文屹纵容自己多有不满,没少在宇文屹面前进言提防她。至于谢提峖......以字相称应该算是相熟吧。

上一世,她从大渊到北枭和亲,还是谢提峖到北境千里接应。

记忆中,每次她出府,宇文屹都会让谢提峖随行,生怕她暗中传递消息。

有一次上街,她借口买胭脂传递密报时,恰好被谢提峖撞见,但他只随意扫了眼她的空手,想来应该是没发现藏在发簪里的纸条。

没想到,这一世会在这样的场合相遇。

正想着,只见谢提峖侧了侧身,视线无意地望了过来。

四目蓦地相撞,苏语寂没有躲闪,就那么直直地看到他眼底去,眼神里带着几分怅然。

那样的目光让他有些不适,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眼。

苏语寂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看着烛火发呆。

两人看得极慢,指尖沿着墨线缓缓移动,时而低声商议,时而用指甲在关键处轻划。

时间一点点流逝,苏语寂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高热与药力的双重夹击下又开始有些模糊。

就在她头晕目眩几乎要栽倒之际,贺定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布防图。

他直起身,与谢提峖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转向宇文屹,声音平稳无波,“殿下,此图确为大渊西北境三郡十七城布防图,标注虽显仓促简略,但山川脉络、城池要塞、主要驻军位置与我方斥候近年探查所得……高度吻合。” 顿了顿,下了结论,“若非久居其地或深研舆图者,难有此功。”

宇文屹闻言,意味深长的目光布防图上扫了扫,挑了挑眉:“接着说。”

“尤其此处,万仞谷。”贺定的指尖重重落在图上一处离北枭最近,最显眼的堡垒符号上,“此地为大渊腹地的咽喉要道,城高池深,驻军逾万。图上标注其防御工事完善,粮草充足,确是易守难攻之坚城。若欲破开大渊西北门户,此地……当为首选目标。” 他语气笃定,分析得头头是道。

谢提峖伸手接过布防图,补充道:“近年来,我方斥候探得此处自去年冬至今未增派援兵,且上月更有两营兵力调往东线协防,若此时集中优势兵力强攻西侧壁垒,攻下大渊西北境内三座小城的概率当在七成以上。”

宇文屹的目光聚焦在“万仞谷”上,若有所思。

闻言,苏语寂的心猛地一沉。

万仞谷?

前世大渊就是利用北枭将主攻方向放在看似坚不可摧的万仞谷,来了个声东击西,集中兵力从九曲涧迂回穿插,攻破了北枭国边境防线最不起眼的一处要塞。

此战北枭大败,两座城池失守,流民失所。大渊却趁机假意休战议和,提出和亲,而她便是那时候被指名为和亲公主。

“不……” 她踢了踢脚上的镣铐,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将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有气无力道:“不…… 能攻…… 万仞谷!”

宇文屹循声望去,神色沉静,眸色冷峻,“哦?郡主有……更高明的见解?”

“.......九.......九曲涧。”苏语寂言简意赅道。

三人闻言一滞。

九什么涧?

贺定俯身,指尖急切地在布防图上搜寻,愣是没看到所谓的‘九曲涧’,最后还是谢提峖图边缘的山脉走势才在北枭的最西陲边境找到了被极淡的墨点标识出的‘九曲涧’。

贺定顺着他手指看去,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荒谬神情:“九曲涧?郡主莫不是在说笑?此地不过是一条狭窄山涧,两侧峭壁如削,水流湍急,根本无法通行大军!图上标注……此处仅有……一支不足三百人的巡哨营驻扎,有何可攻之处?” 他的质疑毫不客气。

确实没有可攻之处。

因为大渊就没想通过九曲涧进军,目的只是和亲,将她送到北枭国,拿到那半张苍溪峡谷图才是真正图谋。

苏语寂噎了噎,按着心口,咳了几声,缓声道:“万仞谷……城坚粮足,守将刘子杰是萧樾心腹,更……更是……高谶暗中扶持……的……老将……”

她每说几个字就要艰难地喘口气,语速愈发的缓慢,“强攻正中.......下怀!他们……巴不得……殿下……将精锐……耗在……万仞谷下。小女出逃.....前三日.....萧.....萧.....萧.....”

话还在嘴边,她突觉眼前天旋地转,随后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不重不响的一声,在偌大的石室里低不可闻。

话音戛然而止,三人面面相觑,静候片刻,也没听到下文。

贺定气结,追问道:“萧了半天,然后呢?”

“........”

隔着四五米的距离,根本看不清苏语寂的状况,只能隐约见到她倒在塌上,一动不动。

若不是耍花样,莫不是......

贺定探着脖子望了望,“不会是死了吧?”

此话一出,宇文屹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谢提峖上前查看。

谢提峖颔首领命。

四五米的距离转瞬即至,方才隔着距离看不真切的细节,此刻无比清晰地撞入眼底。

只见苏语寂双目紧闭,歪倒在凌乱的被褥间,纤细的手腕无力地垂在身侧,腕骨突出,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脆弱的青白,仿佛轻轻一折便会断裂。

一张秀雅绝俗的巴掌小脸毫无血色,只剩下近乎透明的苍白,娇弱纤瘦的模样,让谢提峖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怜意。

他定了定瞬间有些紊乱的心神,深吸一口气,俯下身,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毫不费力地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靠得如此之近,才勉强捕捉到她胸口那微弱得几乎停滞的起伏。一股复杂的气息钻入鼻腔——苦涩的药味与她身上残留的、几不可闻的淡淡馨香交织缠绕。

若非靠近细察,几乎察觉不到生命的迹象。

谢提峖压下心头那丝异样,并未贸然触碰,只是伸出两指,极其谨慎地探向苏语寂颈侧的脉搏。

片刻后,他直起身,朝着阴影处,扬声道:“殿下,只是晕过去了。”

话音刚落,便响起宇文屹阴冷无情的声音:

“把秦蕙生叫来,给她扎几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