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禾手中的笔顿了顿。她想起方才在书房,母亲那一巴掌落下时,眼中闪过的痛楚。
“姑娘在想什么?”云岫轻声问。
沈明禾摇摇头,继续低头抄写。月光渐渐被云层遮住,屋内只剩下烛光摇曳。
“云岫,”她忽然开口,“你说,上京的天,看得见北斗吗?”
云岫一愣,随即笑道:“自然看得见吧,只是听说侯府的屋檐层层叠叠,怕是要把星子都遮了去。”
沈明禾也笑了,眼中却闪过一丝怅然。她低头看着案上的手稿,河水向前奔流不息会有终处……就像人,总会有个去处。
如今,她的去处是上京,是那个从未谋面的外祖母家。沈明禾轻轻叹了口气,继续低头抄写。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云岫悄悄退到一旁,从妆奁里取出一个小匣子。里面是沈明禾平日里攒下的碎银子,还有几件不值钱的首饰。她数了数,轻声说:“姑娘,这些够买书了。”
沈明禾头也不抬:“嗯,你看着办。对了,记得买些常用的药,过两日就要离开,听说要在船上待一个月才能到上京呢,药单子在书架小的小屉子里”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沈明禾抄好一页,轻轻吹干墨迹。她将手稿仔细折好,夹进一本《女诫》里。
“云岫,”她忽然说,“明日你去买书时,顺便打听打听,上京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
云岫会意:“姑娘是想……”
沈明禾微微一笑,“总要知道些什么”
云岫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打更声。已经是子时了。
“姑娘该歇息了。”云岫轻声劝道,“明日还要收拾行李。”
沈明禾却摇摇头:“再等等。”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夜风拂面,带来一阵凉意。她望着天上的残月,轻声说:“云岫,你说父亲现在,是不是也在天上看着这轮月亮?”
云岫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站在她身后。月光洒在沈明禾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银辉。
明明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本该在父母膝下撒娇卖痴的年纪,如今却站在那里,像一株倔强的小树,在夜风中挺立。
许久,沈明禾才关上窗子。她转身对云岫说:“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云岫点点头,却见沈明禾又坐回书案前,继续整理那些手稿。烛光映着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沉静。
这一夜,沈明禾房中的烛光一直亮到天明。
一日后,镇江码头。
晨雾还未散,江面上飘着淡淡的鱼腥味。沈明禾站在甲板上,看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裴氏这几日将家中能变卖的都卖了,只带了四个仆人:杨嬷嬷和她孙子阿福,丫鬟翠儿和云岫。
“姑娘,风大,进舱吧。”云岫轻声提醒。
沈明禾点点头,转身走进船舱。她们的房间不大,但还算整洁,最重要的是有窗。一张小床,一张方桌,两个木箱。
云岫将行李收拾妥当,又取出茶具:“姑娘要喝茶吗?”
沈明禾摇摇头,坐在窗边看着渐渐远去的码头。
船行七日,每日除了看书,就是和云岫玩玩双陆。直到这天在淮安停船补给。
“姑娘,夫人说要下船用些饭食。”云岫轻声说。
沈明禾跟着母亲下了船,在码头边的食肆用了些点心。正吃着,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骚乱。裴氏皱了皱眉:“快些吃完回船。”
回到船上,沈明禾总觉得房间里有股异样的气息。她正要细查,云岫却说:“姑娘,没有热水了,我去买些炭火。”
沈明禾点点头,坐到窗边。忽然,她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目光一转,竟看见床底渗出一滩血迹!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骇,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准备退出房间。就在这时,床下突然窜出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黑衣,面色苍白如纸,却掩不住眉目间的凌厉。他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已经抵在沈明禾颈间。
“别出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明禾心跳如鼓,却强自镇定。
她迅速分析着眼前的情况:这人衣着华贵,举止不凡,绝非普通匪徒。联想到方才码头的骚乱,想必是被人追杀。
“哥哥放心,”她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有点怕这个刀,可以……先把这个拿下来吗。”心里却在盘算如何脱身。
那人冷笑一声:“小丫头,装得倒像。”他方才分明看见她发现血迹后立即想退出房间的举动,怎会相信她只是个天真孩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云岫的声音:“姑娘,我回来了。”
匕首又逼近了几分,那人低声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明禾迅速权衡利弊:这人身份不明,但绝非等闲之辈。与其冒险呼救,不如先稳住他。
“云岫,”她尽量让声音平稳,“把炭火给娘亲送一些去。”
门外静了一瞬,随即传来云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明禾深吸一口气:“你流了很多血,伤得不轻。我略通医术,可以帮你。但你得答应我,不能害人——船上的任何人。”
那人眯起眼睛打量她,十一二岁的模样,衣着素净素,双眸倒是清澈。
良久,他缓缓点头。
沈明禾从箱子里取出药箱,借着窗外的光打量他。
约莫弱冠之年,眉目如画,却带着几分凌厉。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潭,却又藏着几分少年人的锐气。唯独那张脸有些普通,无端的会让人觉得配不上那双眼。
她掀开他的衣襟,腹部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渗血。好在未伤及内脏,只是失血过多。
沈明禾看着那伤口,忽然想起那年闹时疫,父亲请了大夫常驻府中。
她那时不过七八岁,却对医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常常偷偷溜去药房看大夫配药。父亲发现后,不仅没有责备,反而让大夫教她一些皮毛。
也只给自己处理过一些小伤,却没想到眼前的这个“歹徒”做了第一个试物,一时间也不知道谁更惨。
“忍着点。”她轻声说,取出金疮药和纱布。
指尖触到他的皮肤,能感受到他因疼痛而微微颤抖。
沈明禾心里有些发虚,但面上依旧镇定。她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在心里嘀咕:这要是治坏了,怕是要被他当场灭口吧?
突然,门外又传来云岫的声音:“姑娘,奴婢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