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玉京谁人不知穆世子归京后深居简出,难得露面。

如今穆府的马车停在此处,自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无数探究的目光如丝线般缠绕在那辆马车上,猜想着车内究竟是哪位贵人。

车厢内,墨文又为穆轻舟斟上一杯茶,忍不住开口问道: “主子分明知晓公主有事耽搁,为何还要早早来此候着?”

穆轻舟指腹摩挲着泛黄的笺纸,书页翻动发出轻响,不急不慢道:“君子重诺,贵在守时”

墨文闻言撇了撇嘴,不再多言,挑开车帘挪到了车厢外,以主子的性子,怎会没旁的盘算?

他正斜倚着车辕低声咕哝,远远看到一辆鎏金宝顶马车沿着管道朝十里坡缓缓驶近,眼神陡然一亮,那不正是十七公主惯乘的马车。

“主子,来了”墨文挑起车帘一角,有些兴奋道:“十七公主的马车来了”

说完也不等穆轻舟反应,放下车帘泥鳅似的钻入人群,边跑边扯嗓子嚷着“借过”,他得去给公主引驾。

穆轻舟左手执卷半挑车帘,恰见墨文向那越来越近的车驾跑去。

待要垂眸,那马车的纱帘忽被银钩挑起,只见一个杏色春衫的少女半探出身,露出了长宁那张明艳的小脸,灼得道旁夭桃尽褪了颜色。

穆轻舟心神微晃,指节无意识紧了紧,旋即放下车帘,轻笑出声,“这般定力不足,可如何是好”

马蹄声渐近,他垂眸将衣摆褶皱一一抚平,方撩起锦袍踏出车厢,便听得路旁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气声。

他立在马车旁,近处的女郎们目光瞬间亮若星辰。有大胆的攥着绣帕,步步挪近,眼波流转间皆是倾慕之色。

穆轻舟嘴角噙着浅笑,目光灼灼地凝望着正朝这边行来的宋长宁。

许是那炽热的视线太过直白,宋长宁本流连于道旁灼灼桃花的目光,不自觉转向前方。

她抬眸望去,眼底刹那间闪过惊喜,随即眉峰轻蹙,只见穆轻舟身周围了数位女郎,粉面含羞,低垂的眉眼间尽是羞怯,还时不时悄悄往他月白锦袍的方向挨近半寸,这般光景,看得宋长宁心中无端泛起不悦。

“墨文,穆世子平日里都这样?”

她转头问向坐在赶车侍卫身侧的墨文。

墨文循声抬眼,看到前方景象,倒抽一口冷气,世子何时被一群姑娘围住了?

他慌忙向宋长宁解释:“公主明察,世子向来不喜女子近身,许是今日没带护卫,才让这些姑娘有机可乘。小的这就去把她们打发走。”

长宁闻言,琼鼻轻哼,“不必了,径直去”

骏马嘶鸣着直直冲向穆轻舟方向,顿时惊得罗裙翻飞,围着世子的姑娘们尖叫着四下散开。

“驭!”

随着一声喝止,马车在距离穆轻舟十步开外骤然停下。

拂去肩头花瓣,穆轻舟他抬眸望向马车,眉眼含笑,躬身作揖,清朗的声音裹挟着春风传来:

“公主安好。”

宋长宁扶着车辕的手微微收紧,耳尖泛起红晕。穆轻舟眼里流转的笑意仿佛穿透了她的心思,

“教世子久等了”

说着转身掀开垂落的锦帘,对车厢内的人道:“玉莹可要下车走走?”

崔玉莹攥着裙摆的手指发白,本想以身体不适推辞,却在触及宋长宁暗示的目光后,轻轻叹了口气。

她深知今日这场露面躲不过,踩着侍女递来的脚踏款款下车,莲步轻移,朝着穆轻舟盈盈一福:“见过世子。”

穆轻舟微微颔首,“三小姐无需多礼。”

三人并立于马车旁,俱是容色殊绝,引得周围之人频频侧目,远处,几个身着襦裙的少女掩着团扇,不时偷瞄这边,细碎的议论声随着风飘来。

穆轻舟提议,“此处人多,不若移步灼华亭小叙?”

长宁自然没有异议,她今日本是奔着探听穆轻舟旧事而来,立在此处终非长久之计,当下颔首应允。

“公主请先行。” 穆轻舟微微欠身,后退半步让出道路。

文秀在前引路,待两位姑娘走出丈许,他方提步跟上。

灼灼桃花如霞似火,灼华亭便隐于十里坡这片绚烂的桃花林深处。长宁转过最后一株老桃树时,只见两名侍女身着素色襦裙,恭恭敬敬地候在石柱旁。

步入亭中,石桌上青瓷盘里整齐摆放着海棠酥,色泽莹润,香气诱人。一旁,一樽和田青玉雕琢的茶壶温润剔透,壶嘴袅袅升腾着热气,尽显雅致。

长宁回首看向穆轻舟:“世子有心了。”

穆轻舟抬手轻轻拨开横斜的桃枝,温声道:“公主谬赞,不过是些粗茶淡点,不足挂齿。”

墨文跟在身后,小声嘟囔道:“一收到公主传讯,便连夜派人来占这亭子,又是准备精致茶点,又是翻库房找贡茶,这会儿倒说起客气话了。”

穆轻舟面上笑意未减,指尖却不自觉地微微收紧,心中暗恼墨文口不择言,生怕这番话惹得长宁不快。

三人在亭中落座,侍女正要上前侍奉,福平抬手拦住,沉声道:“不得近身。”

侍女目光转向穆轻舟,见他微微颔首示意,才屈膝福身,轻声应了句 “是”,缓步退至亭外,垂手而立。

长宁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率先打破沉默:“原本与世子约定明日相见,临时改了日子,不知可会耽误世子要事?”

“臣今日并无紧要事务。” 穆轻舟语气平淡。

长宁垂下眼眸,稍作迟疑,再次开口:“世子近来可听闻什么传言?” 她在心底默默补上一句:比如父皇有意将陈二公子指为驸马。

比如父皇有意陈二公子为驸马,长宁心下补充道。

“倒是有所耳闻。” 穆轻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上的纹路,神色淡然地回应。

长宁刚要开口解释,却被穆轻舟抢了先:“听说公主非本世子不嫁。”

长宁腕下青玉盏“当啷”一声翻倒,茶水四溅,霎时面上绯红一片,

“此事事出有因...”

她伸手去扶茶盏,却见穆轻舟修长的手指靠近,顿时缩回了手,急道:

“世子切勿将传闻放在心上!”

“嗯,臣明白,事出有因。”

穆轻舟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这显然是不信!长宁懊恼不已,低头盯着桌上蔓延的茶渍,忍不住抱怨:“若不是父皇怀疑本宫倾慕世子,本宫何必这般自证清白!”

一旁的崔玉莹本就心不在焉,满脑子都在想着刘府之事该如何向父亲交代。此刻突然听清长宁的话,震惊得脱口而出:“公主竟然倾慕世子!?”

她满心疑惑,不过短短几日未见,公主与世子何时互生情愫了?

长宁暮然转身,发间步摇急颤,咬牙瞪向崔玉莹,“本宫方才的话,你是半句都未听见?”

崔玉莹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连忙请罪:“公主恕罪,臣女方才走神了。”

长宁知她今日受了惊,本也无意责怪,想着她在此处闷坐着更易胡思乱想,便扭头吩咐福平:

“领三小姐去桃林中走走,桃花开得正好,既然来了,不去瞧瞧倒可惜了。”

待二人离去,长宁渐渐平复心绪,文秀适时上前,为她重新添了一盏热茶。

长宁目光如丝,直直望进穆轻舟含笑的眼底,声音轻柔,“父皇似对世子有所成见,不知世子可知其中缘由?”

两人目光胶着,穆轻舟眼中笑意愈发浓郁,这反常的神态让长宁心头泛起疑虑,忍不住开口问道:“世子为何这般高兴?”

穆轻舟略显苍白的唇角微微勾起,喉结轻轻滚动,不答反问,

“公主,可是对臣...生了探究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