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斜斜洒进窗棂,永安侯府书房,穆轻舟手上宣纸将将铺开,门外便响起叩门声:
“主子。”墨文压着嗓子唤道。
穆轻舟眼皮未抬,提笔沾墨,“进来。”
墨文推门趋步而入,在距离书案七步开外停下脚步,躬身道:“宫里递了信儿,说圣上属意陈钧为十七公主驸马。”
“陈钧?”穆轻舟掀起眼帘扫了墨文一眼。
墨文呲着牙,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正是,陈大人家的二公子。”
“嗯,可还有其他?”
穆轻舟淡淡应了一声,面上波澜不惊,垂眸专注于案上丹青,眉梢眼角皆是沉静。
墨文顿觉讨了个没趣,有些悻悻然,
“昨日十七公主在御书房扬言非穆世子不嫁。”
穆轻舟笔尖微滞,复又继续,只是那唇角不受控地微微上扬,让墨文瞧着莫名觉得有些刺眼。
墨文垂下头,不愿再看自家主子的神色。余光不经意扫过桌案,不由在心里暗自苦笑,得嘞,主子又在画公主...
那笔锋缱绻,正细细勾勒着画中女子的眉眼。
永宁宫里,朱砂笔杆在长宁齿间来回碾磨,她的眉间凝着化不开的焦灼。
母后虽然允诺帮她在父皇面前周旋几日,可父皇已然对驸马人选有了打算。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容不得她再慢慢筹谋。
三日后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便是绝佳的机会,她必须想办法,将那陈二公子从驸马候选人名单中剔除。
除此之外,还有穆轻舟,在此之前,她需将他的过往了解一番。
“文秀”长宁突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候在一旁的文秀立即上前几步,恭敬道:“奴婢在。”
“给永安侯府送信,就说...”,长宁话到嘴边,突然顿住,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就说,京郊桃花开得正好,若世子得闲,不知可否与本宫一同前去观赏?”
“是,奴婢这就去办。” 文秀眉眼含笑,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待文秀离开后,长宁缓缓抬起手,指尖触上微微发烫的脸颊,眼神有些迷离,她需让父皇看到自己非穆轻舟不嫁的坚定决心才行。
京郊十里坡的桃花已悄然绽放,粉白花瓣缀满枝头。往年这个时节,此地皆是踏青赏春的好去处,游人如织。若明日她与穆轻舟携手同游,想必定会落入某些人的视线之中。
念及此处,长宁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脸上的红晕也渐渐褪去。若满城皆知她倾心于穆轻舟,那么一向对十七公主宠爱有加的圣上,又会如何应对呢?
晨光刺破窗棂时,菱花镜里浮起一抹带着倦意的芙蓉面。福平指尖捏着最后一支海棠步摇,簪入长宁如云的青丝间,簪头缀着的珍珠随动作轻晃,像是要将满室晨光都凝成珠玉。她退后半步打量片刻,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着铜镜里精心装扮的主子,福平唇角不自觉扬起得意的弧度,这宫里能将点翠描眉、珠钗步摇摆弄出这般神韵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长宁瞧着福平眼中藏不住的骄傲,又好气又好笑,指尖轻轻叩了叩妆奁:“时辰不早了,再耽搁,该出宫了。”,
“是,奴婢这就去备车马。”
福平福了福身,匆匆往殿外去了。不过片刻,却见文秀急匆匆入了殿,
“公主,出事了!”
长宁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崔玉莹出事了。
崔家长女和离返京,崔侍郎大怒,不允其入府,欲将其打死。
三女崔玉莹为长姐求饶,主动提出嫁刘志!
“公主,崔府一早已将三小姐送去了刘府。”文秀担心道。
“岂有此理”长宁大怒,“即便是成婚也该依着三书六礼的章程来,这般将人送上门去是何道理!”
“文秀,带上侍卫去刘府,我倒要看看这刘府意欲何为!”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八名侍卫纵马疾驰,如利剑破开玉京长街的人流。
十七公主的马车紧随其后,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惊得沿街摊贩手忙脚乱,竹箩筐 “哐当” 倒地,瓜果滚落满地。
百姓们慌忙避让,惊呼声与马蹄声交织成一片。
车厢内,福平垂首敛目,大气都不敢出。公主平素极少兴师动众地带侍卫出宫,此番阵仗,可见刘府这次确实触怒了公主的逆鳞。
长宁一脚踹开卧房雕花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屋内,崔玉莹跌坐在床榻间,发丝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染血的金簪深深插在刘志的脖颈处,鲜血正顺着簪头蜿蜒而下,在素白的被褥上晕开狰狞的花。
长宁眉心猛地一跳,原本焦急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文秀,快将门关上!” 她沉声道。
好在今日带了侍卫,刘府众人都被拦在院外,若是让他们瞧见这一幕,后果不堪设想。
她疾步上前,指尖悬在崔玉莹颤抖的手腕上方,似是怕吓到对方,轻声唤道:“玉莹。”
崔玉莹睫毛轻颤,缓缓抬起头来,掌心凝结的暗红血迹格外刺目,眼中满是惊恐与无措:“公主,我杀人了……” 声音里带着哭腔,尾音都在发抖。
“别怕,有本宫在。” 长宁柔声安慰,转而对福平吩咐道:“福平,给三小姐重新梳妆打扮。”
文秀见状,立刻上前掩好房门,随后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衣衫,递给崔玉莹换上。
片刻后,长宁紧紧握住崔玉莹冰凉的手,目光坚定:“你先随福平上马车,等这边处理妥当,随本宫去西郊。”
她顿了顿,郑重叮嘱:“记住,今日你与本宫相约去京郊踏青,从未踏入过刘府半步。”
长宁轻声安抚的话语,如一剂定心丸让崔玉莹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就在破晓前的沉沉夜色里,刘氏鬼鬼祟祟地将她送进刘府。她被人死死捂住嘴,跌跌撞撞地被推进刘志的房间,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除了刘志的母亲,再无旁人窥见。
好在刘志已死,若有公主出面作证,想必没人会对她今日的行踪产生怀疑。崔玉莹精心装扮成丫鬟文秀的模样,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福平身后,登上了公主的马车。
另一边,崔府内,长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倒在地上的刘志,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一抹厌恶。
“居然还剩一口气。” 长宁冷笑一声,猛地夺过身旁侍卫的佩剑,寒光一闪,剑尖直直刺入刘志心口。
她声音冰冷而威严:“此人花朝节意图对本宫不轨,今日更是妄图刺杀!” 她松开手,任由剑柄垂落,随后下令:“把这贼子的尸首拖去烧了!”
“是”“是!” 八名侍卫齐声应和,声如洪钟。这声响惊得匆匆赶来的刘志父亲双腿发软,险些站立不稳。
“还我儿命来!” 刘志母亲悲愤交加,手中紧紧攥着金簪,突然发疯似的朝着刚从屋内走出的长宁扑去,一副要与长宁同归于尽的架势。然而,她还没靠近,就被侍卫一脚踹翻在地。金簪 “当啷” 一声滚落在地,她的脊背重重磕在院中石桌的边角,瞬间瘫倒,没了动静。
长宁冷眼看向众人,“刘府数次谋害本宫,合该满门伏诛!”
众人听了,皆是心惊胆战,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停顿片刻后,长宁语气稍缓:“不过…… 今日本宫暂且饶你们性命。但若是让本宫发现你们胡乱攀咬他人,休怪本宫不客气!”
在刘府这般一耽搁,待出了刘府,长宁才发觉时辰已然不早。
她心下懊恼,今日在此耽误许久,竟忘了遣人去给穆世子送个信,也不知他是否等急了。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轱辘的声响混着马蹄声,朝着西郊疾驰而去。十里坡的桃花开得正盛,粉白花海间,香车宝马往来如织,处处都是踏春的热闹景象。
然而在这片喧嚣之中,永安侯府的马车却已静静停驻了整整一个时辰。车帘低垂,不见马车主人下车,引得路过的贵女们频频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