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长宁轻轻转眸,看向榻上的德妃,掩唇浅笑,“娘娘可知皇妹今日为何这般安静?往日见着我这个皇姐可都是欢欣雀跃的。”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话落,只听 “啪” 的一声,宋安宁将手中的绣品重重丢在一旁,猛地站起身来,杏眼圆睁,怒目看向长宁:

“宋长宁,你休要胡言乱语!我何时见了你欢欣雀跃了?”

长宁故作惊讶,轻笑道:“怎没有,不过你这沾火即燃的脾性倒是一如往昔。”

说罢,她迈着步子缓缓朝宋安宁走近,细细打量了她的神情,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甚好,这才是我熟识的十九皇妹。”

宋安宁轻哼一声,一拧腰肢坐回了绣墩,再不搭理宋长宁。

这气鼓鼓的模样像极了福平养得那只爱闹脾气的鹦哥儿,长宁心下一乐,让她猜猜今日这般反常究竟是为何?

她款步走到德妃身侧坐定,先是捻了一块小几上的芙蓉糕入口,晨间赶得急,此刻腹中空空,饿的紧。

“慢些吃,仔细别噎着。”德德妃笑意盈盈,手中团扇轻摇,眉眼间满是慈爱。

一旁的宫婢见此连忙端来一盏茶,长宁就着热茶,又接连吃了两块芙蓉糕,这才觉腹中舒坦些。

“今日起晚了些,母后又独留我多说了会儿话,着实是饿了。”

长宁脸颊微红,带着几分羞赧解释道,余光却不自觉地瞥向一旁,虽只能瞧见宋安宁的侧脸,但那微微嘟起的嘴唇,可见她依然带着不悦。

近日她与宋安宁并无交集,但以宋安宁的性子,若是真生她的气,不会一连多日都毫无动静。

那必然是因为长春宫,她有意提到蒋皇后留她说话,德妃便顺着话头说道:

“这一月也就见着一回,皇后娘娘定然是要留你说些体己话的。”

长宁转而看向宋安宁,试探着问:“母后向来同皇妹亲近,今日皇妹怎不多留一会儿?”

一阵沉默,宋安宁恍若根本没听见,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

这般态度,让德妃不禁面露不悦,娥眉微蹙。使性子原也寻常,可一直这般闷声怄气,问也不答,终究失了体面。

她正要呵斥几句,却见长宁微微摇头示意,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今日母后留我,确实是为了要紧事。”

德妃眉头一松,好奇追问:“何事?”

长宁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工部陈大人家的二公子——陈钧,娘娘可知?”

“略有耳闻。”德妃颔首,“莫非皇后留你与此人有关?”

长宁轻轻应了一声,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白皙如瓷的脸颊上投下一抹淡淡的阴影,轻声说道:“听母后说,他有意求娶公主。”

德妃摇着团扇的手一顿,想到近日陛下曾提起长宁的婚事,心下诧异,“此事当真?”

见长宁微微点头,德妃脸上顿时泛起喜色,眉眼含笑:“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宫中已有多年未有喜事。”

话落,又促狭道:“何况那陈二公子听闻也是生得剑眉星目,与我们长宁甚为相配!”

长宁自始至终都留意着宋安宁的反应,见她粉腮微微鼓起,眉眼间隐有嗔意,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

她唇角轻扬,应道:“母后也是这般说的。”

忽而她又面露娇羞道:“母后知晓我素未与陈二公子谋面,特许我于几日后的春日小宴上暗中相看。说是,若是合眼缘,便将婚事定下。”

“宋长宁,你怎如此不知羞,昨日才听闻你在御书房吵着非穆世子不嫁,转眼你又对陈二公子青眼有加,这般朝秦暮楚,你,你还要不要脸了!”

宋安宁这般陡然发作,惊得德妃心头一颤。

“安宁,你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母妃,我,我就是看不惯宋长宁这做派!她可曾问过两位公子的意愿?”

长宁冷哼一声,反问道:

“皇妹怎知我未曾问过,何况尊为公主,我定要强求又能如何?”

宋安宁满脸震惊, “你堂堂公主,行强取豪夺之事,就不怕遭人耻笑吗?”

起初只是佯装生气,可听到这番话,长宁不由眼圈泛红,有些难过。

“耻笑又如何,这三年,何曾少过?”

宋安宁喉间一哽,瞬间偃旗息鼓,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那陈公子就这般好?”不过一瞬,长宁便恢复如常,直问心中疑惑。

此时的宋安宁正心中懊悔,虽说她不喜宋长宁黏着她的皇姐跟母妃,但也并非有意要说出伤人的话。

十七公主克夫的传闻,即便父皇下了禁令,明面上无人敢提,可私下里的议论她也听了不少。皇姐总爱往宫外跑,想必听到的闲言碎语只会更多。

正恍神间,听到那句“陈公子有这般好?”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可很快便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宋安宁正欲开口解释,就听德妃叹了口气,“长宁先回去吧。”

长宁本欲告诉宋安宁,她不过是同她开个玩笑,见德妃明显有话要同宋安宁说,她只好知趣的先行离开,下次另寻机会解释。

“安宁,你可知,天家公主的婚事向来由不得自己?”德妃待长宁走后,才缓缓开口。

宋安宁咬着下唇,行至德妃身前,声音里满是委屈:“儿,省得的。”

“省得就好。”德妃伸手轻轻抚过她的发顶,语气温柔却透着一丝冷意:“喜欢都是一时的,该如何做,你知晓的,不要让母妃失望。”

宋安宁闻言,红着眼为先前的事解释,“母妃,儿只是,羡慕皇姐。”

宋长宁她何其幸运,芸妃离世后,有父皇疼爱,母妃和九皇姐亦对她关怀备至,就连皇后也时常在众人面前夸赞她。

“克夫”又如何,她反而因祸得福,不必远嫁和亲。

如今,她还能挑选自己心仪的驸马。

而她呢,从出生起便注定要为皇家牺牲,不得反抗,只能认命。

她如何能不羡慕,可她也只能羡慕,同是身为公主,为何命运却如此不同?

想到这里,宋安宁只觉得满心悲凉,整个人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般没了生气,她强忍着哽咽,声音沙哑道:“母妃,儿不舒服,先去歇息了。”

说罢,她便转身匆匆离去,甚至未等德妃回应,只留下一道落寞的背影。

德妃望着宋安宁离开的背影,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

安宁是她的亲生骨肉,她何尝不想她一生无忧,可身为锦云的公主,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是为和亲而存在,她不得不对她严格要求,哪怕心中满是不舍与心疼。

她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当年陛下将长宁送至她身边,宫中上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只能对长宁百般娇养,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

不想倒是让安宁心生了芥蒂。

自九儿死于北辰后,她便有意无意的娇纵着安宁,尽可能顺着她的心意。

原想由着她的性子,盼她能活得自在些,不想倒是将她养的过于天真了。

陛下看似宠着长宁,焉知他有几分真心。

当年未送长宁去北辰和亲,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无奈之举,何来半分骨肉情分。

念及此处,她不由冷嗤一声,一个无情之人,又怎会因流言生出恻隐之心?

不过是做些表面文章,骗骗世人,好教史官笔下多几行仁德记载罢了。

德妃将手中团扇往榻上一掷,心头躁意翻涌。

近来,陛下频繁提及长宁的婚事,如此迫不及待,也不知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长乐宫内气氛沉郁,宫婢皆屏息蹑足,行事越发小心,恐引主子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