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明帝凝视着眼前的长宁,只见她眼波流转,耳根渐渐泛起红晕,这般娇羞模样,与往日判若两人。
他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案几,发出轻响,眉心也渐渐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并非穆轻舟人品不佳,实在是此人命运多舛,福分浅薄。
坊间早有传闻,说十七公主命硬 “克夫”。若穆轻舟身强体健,昌明帝自然乐意成全这段姻缘;可万一他英年早逝,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昌明帝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令人忧心的场景:到那时,不仅十七公主会饱受非议,锦云其余公主也难以逃脱闲言碎语的纠缠。
更何况,当年他还曾有意将十七嫁入北辰。
虽说传闻可以澄清,但一旦成为事实,难保北辰不会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可看着如今十七这副情窦初开,满心期待的模样,他亦不忍心一口拒绝。
良久,昌明帝低低地叹了口气,心中已有计较,决定暂且将此事搁置。
“此事且容父皇考虑几日再做定夺”
长宁眸光一暗难掩焦急之色,连忙追问:“为何,父皇难道觉得穆轻舟不好吗?”
昌明帝神色凝重,语重心长地说道:“观人莫只看皮囊,且先观望一阵吧。”
“那便依父皇的意思吧。”长宁低垂眼眸,语气中带着几分失落。
“行了,你且退下吧” 昌明帝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
昌明帝发话赶人,长宁虽满心不愿,却也只能福了福身。
转身行至御书房门前,她突又回身目光坚定地望向昌明帝道:“父皇,穆轻舟甚好,儿臣此生非他不嫁!”
那斩钉截铁的语气,让昌明帝头疼不已,刚想抬手扶额,却又无奈地朝她挥了挥,催促她快些离开。
转身,长宁面上的决然之色尽退,待走的远了,步履越发轻快,心中暗自欣喜,只觉今日种种出奇的顺利。
本以为要在父皇面前找借口将成婚之事拖上一拖,没成想父皇对穆轻舟似乎并不满意。
虽不知其中缘由,但这结果正合她意,省却了许多麻烦。
其余事宜,待三日后她见了穆轻舟再细问便是。
此时穆轻舟正在芸香楼与杜先生对弈。
室内静谧,棋盘上黑白两色棋子错落分布,棋局已陷入胶着。
许久,穆轻舟修长指尖落下的一枚黑子,打破了僵局,细细一看已有胜利之势。
杜先生广袖一挥,将手中棋子重重拍入棋盒,算是默认败局已定。
穆轻舟见状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笑意,起身朝杜先生行了个揖礼,“多谢先生手下留情。”
杜先生嗤笑一声,“我将书楼托付与你,你却屡次借我之名接近长宁,若非欠令堂一诺,早该将你逐出这扇门!”
面对质问,穆轻舟未做辩解。有些话不必说破。
他缓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扇,任由晚风卷起衣角,若非东篱局势所逼,他亦不想如此行事,只盼日后长宁知晓真相时不要生他的气才好。
———
一夜春雨淅淅沥沥,将永宁宫墙角的玉兰花打落一地,长宁睡眼朦胧的在福平的轻声催促下更衣洗漱,随后匆匆赶往长春宫给蒋皇后请安。
蒋皇后喜静,平日里面各宫妃子的请安与琐事,就已让她颇为头疼,因此她便免了皇子公主们的每日问安,只在每月初十,见上众人一面。
长宁路上耽搁了些时间,等她赶到长春宫时,稍稍有些晚了,踏入宫门时,正巧碰见宋安宁从宫内出来,准备离开。
若在往日,以宋安宁的性子,必然会出言嘲讽她一番,与她斗上几句嘴。
今日倒是稀奇,她与长宁擦肩而过时,竟是没拿正眼瞧长宁,只是神色冷淡,自顾自的离去。
长宁满心狐疑的进了长春宫,蒋皇后正同桂嬷嬷低语,神情松快。
瞥见她的身影,蒋皇后眉眼弯成温柔的月牙,抬手朝她轻轻招了招,
“长宁,快过来。”
长宁不疑有他,脚下不自觉加快几分,待行至蒋皇后面前,她习惯性屈膝行礼。
却被蒋皇后先一步伸手拦住,她轻轻执住她的腕子,道:
“无需多礼,你来的正好,母后有件喜事要同你说。”
长宁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听母后这意思,莫非这喜事同儿臣有关?”
蒋皇后目光看向一旁的桂嬷嬷,语带笑意:“瞧瞧,本宫一开口,这孩子就能猜到一二。”
桂嬷嬷见状也跟着附和,口中赞着 “公主聪慧”。
长宁闻言干笑两声,配合二人道:“母后快说说是何喜事,好让儿臣也高兴高兴。”
蒋皇后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拉坐身侧,眼含深意地望着她,
“昨儿你父皇过来,说是工部尚书陈大人想替他家次子求娶公主。”
长宁闻言眼皮一跳,就听蒋皇后接着道:“你猜猜,这陈二公子想要求娶的是哪位公主?”
还未等她开口,蒋皇后已迫不及待揭晓答案,“求的啊,正是我们十七公主。”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长宁一颗心沉到了谷底,面上更是半分欢喜也无。
昨日方觉诸事顺遂,今日却又生变故。
寻常未出阁的闺阁女子听闻有人求娶,多半会露出错愕羞涩之态,反观长宁,此刻却是面色阴沉,神情凝重,蒋皇后这才如梦初醒,语气中带着试探确认道:
“你,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长宁微微点了点头,垂眸沉默不语。
她的思绪如乱麻,在心底将昨日之事细细回想,父皇竟等不及第二日,就匆匆为她选定驸马,这究竟是不信任她的眼光,还是单纯不喜穆轻舟?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可同你父皇说过?”蒋皇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关切与了然。
长宁又点了点头,蒋皇后哪还能不明白,昌明帝这是对长宁心中之人不满,欲借她之口敲打提醒。
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温言安慰道:“你莫急,你父皇虽有此意,但这婚事还得要你点头才行。”
“母后,” 长宁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焦急与恳切,“此事恐怕由不得儿臣做主了。可儿臣实在不愿就此妥协,母后可否帮儿臣一次?”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长宁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她得先父皇一步,让他消了这个念头。
到底是唤了她十几载母后,且她自幼没了母妃,堪堪长大又困于流言,蒋皇后见长宁眸中水雾氤氲,终究是不忍心拒绝。
况且陛下若真有棒打鸳鸯之心,她帮亦或不帮,并无多大影响。
想到此处,蒋皇后唤了声桂嬷嬷,桂嬷嬷心领神会,不着痕迹地给侍奉的宫婢们使了个眼色,众人立时屏息敛衽,轻手轻脚退至廊下等候。
从长春宫出来,春日的暖风拂面而过,长宁转道往长乐宫方向款步而去。
除了照例去探望德妃娘娘,她可没忘记宋安宁今日的反常。
长乐宫的值守宫女眼尖,见着十七公主,赶忙迎上前去,脸上堆满笑意,
“公主可算来了,娘娘打晨起就念叨着您呢!”
说着手脚麻利地打起帘子,引着长宁入内。
长宁踏入殿中,抬眼望去,就见德妃娘娘正斜倚在紫檀榻上神色狐疑地瞧着端坐在青玉绣墩前,低眉敛目,专注地绣着什么的宋安宁。
听到脚步声,德妃缓缓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朝着长宁看来,而宋安宁却佯装未见。